翰園寂靜的夜晚,小小的門房裡,倚闌小姐已經哭成淚人。她猛地撲向阿寬的懷抱:“寬叔!”這一聲發自肺腑的呼喚,凝結著兩代人的血肉情誼!
院子裡月色如水,青青草坪上,徘徊著深夜不眠的易君恕,露水打溼了他的長衫。
門房的那扇門開啟了,阿寬扶著倚闌走出來,一眼看見披著月光的易君恕,他們愣住了。
“易先生?”倚闌的淚眼一閃,“你……一直在這裡等著我?”
“不,”易君恕向她踱過來,在她面前站住了,“我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
倚闌望著他那挺拔的身影,那兄長般的關切、體貼的眼神,胸中漾起一股深深的感激之情,那顆慌慌的心漸漸安穩下來,“謝謝你,先生!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
“不,我放心,”易君恕聲調徐緩地說,“我們北京人有一句俗話:”起小看大,三歲知老。‘我想,既然一個三歲的女孩兒就能夠做到寧肯餓死也不向他人乞討,那麼,她長大了一定是個有志氣的人,無論什麼樣的苦難都不會把她壓倒!小姐,你說是嗎?“
“啊,先生……”倚闌猛地一個震顫,含在眼裡的淚珠籟然墜落下來……
第十章 潮漲潮落
一個星期之後,老莫向遲孟桓交了卷。
遲孟桓穿戴齊整,脅下夾著一隻精緻的皮包,坐上他的私家轎,胸有成竹地出了門。四名轎伕當然都是新僱的,在香港吃這碗飯的華人遍地皆是,更換幾個抬轎子的易如反掌,在返孟桓看來比買四匹馬還要省事。
轎子出了雲鹹街南口,拐彎上了荷里活道,朝西北方向走去。前行一箭之遙,便到了一個令人談虎色變的地帶:在荷里活道左側,從亞畢諾道到奧卑利街,這一片不大的地皮相鄰坐落著中央警署、初級法院和維多利亞監獄,這是掌握著芸芸眾生的生死簿的地方,在一般市民眼裡不亞於鬼城囗都,從旁邊走過都覺得毛骨悚然,惟恐不留神被巡邏的警察隨便找個藉口拘了去,打入十八層地獄,輕則割辮子、抽“九尾鞭”、號枷示眾,重則上絞刑架,好生了得!而遲孟桓今天卻是專程到此,來叩地獄之門。那四名轎伕一邊氣喘吁吁地走著,一邊腿肚子轉筋,心裡在納悶兒:這位少爺到閻王殿來串門,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其實遲孟桓對拜訪中央警署也心懷忐忑,離那座大樓還很遠,便讓轎子停在路邊,自己下了轎,整整衣帽,脅下夾著皮包,步行著走過去。在這種地方,縱是“高等華人”,也不敢擺譜的。
中央警署的外觀並不驚人,這座建於1857年的“H”形三層樓房,磚牆瓦頂,雖也是西式風格,而比起總督府、英軍司令官邸,卻簡陋粗糙得多,甚至不如臨海的那些公司、洋行的大樓顯得氣派,僅具實用價值而已。然而,正是由於它的特殊用途,這座平平無奇的樓房卻自有一種肅穆森然的氣象。此時,樓前的操場上,幾十名警察正在操練,步聲橐橐,刀光劍影;大門前站崗的一名印警和一名華警荷槍實彈,虎視眈眈。
遲孟桓神色莊重地朝大門走去,還沒有走到跟前,便看到那印警對華警使了個眼色,那華警於是威嚴地喝道:“站住!”
遲孟桓看看那位“大頭綠衣”華警,心裡說:喔喲,我又不是不知道,在警察裡頭,英警是老子,印警是兒子,華警是孫子,月薪只有幾塊港幣,比印警少一半,比英警少三四倍,你當這份官差還不如我家的一個傭人掙的錢多,神氣什麼?不過是洋人的一條看門狗而已!他看清了這位華警的袖子上沒有標著“Sneak English”的布條,卻故意跟他用英語說:“報告警官,我有緊要公務!”
果然,那華警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一臉的茫然。於是,旁邊的印警“紅頭阿三”才開始出面,用英語問道:“你有什麼事?”
遲孟桓緊走兩步,來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說道:“報告警官,我有重要情報,要面見警察司閣下!”
“警察司?”頭裡紅巾、面色黝黑、一臉絡腮鬍子的印警聽得好似天方夜譚,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警察司是我們的最高上司,不可以隨便見的!你是什麼人?”
遲孟桓等的就是這句話,此時才從西服裡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雙手遞了上去。
那印警右手持槍,左手接過信封,見沒有封口,朝著裡面吹了口氣,便清清楚楚地看見,信封裡其實只有一張名片,旁邊卻是一疊鈔票。“紅頭阿三”自然心裡明白,便把槍夾在脅下,騰出右手,伸出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