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也罷,法國也罷,你們佔據的都是中國的領土和領海,瓜分不均,也難免互相廝打起來,到時候遭殃的還是中國!你要我為英國著想,俄、德、法也會要我為他們著想,到底讓我聽誰的?你們哪一個又肯為中國著想呢?
“閣下身為英國公使,自然要為英國著想。不過……”李鴻章囁嚅道,“如此大片租借,敝國也有難處……”
竇納樂微微一笑。“是嗎?德國租借的膠州灣,俄國租借的旅大,都比英國所要求展拓香港界址的面積要大,為什麼貴國答應了他們,而要拒絕我們呢?大英帝國對於貴國已經很客氣了,而你們卻把我們的忍讓看作軟弱可欺,這不公平!”
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李鴻章心想,而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軟弱可欺”的是你還是我呢?但這種牢騷又不能當面發出來,只好說:“敝國對待各友邦皆一視同仁,不是已經答應將威海衛租與貴國了嗎?其大小足以與德、俄租借土地相當!”
“威海衛屬於另一個問題……”竇納樂略一沉吟,狡黠的藍眼珠轉動著,“英國租借威海衛,可以有效地扼制俄國在旅大的勢力,這對中國大有好處。威海衛地處與日本對峙的海防前沿,而中國卻又沒有足夠的防備力量,閣下所建立的北洋水師,不就是在那裡遭到覆滅的命運嗎?”
像一柄利刃戳到李鴻章的心上!北洋水師曾經是他的驕傲,卻又是他的恥辱,在這樣公開的場合奚落他,只有洋人才敢,而且料定他不敢還口。李鴻章張了張嘴,還是忍了,一陣怒火攻心,額頭上滲出一層汗珠。
竇納樂眨眨眼睛,繼續說:“如果閣下能夠讓俄國人撤出旅大,那麼,我們就馬上離開威海衛,這一點,我絕對保證!但是,你做得到嗎?”
李鴻章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俄國人如狼似虎,要想把他們從旅大“請”走,莫說他李鴻章,就是慶親王出面,皇上出面,皇太后出面,也是萬萬辦不到的!那麼,以此來換取英國人從威海衛撤退就只是一句空話,所以竇納樂才敢於作這種毫無意義的“保證”。而在今天的談判中,本來也不涉及威海衛,這張牌是由他李鴻章打出來的,白白讓對方吃掉,說了等於沒說,還飽受一通奚落。
竇納樂又說話了:“所以,我希望閣下正視現實,香港的拓界,才是我們今天的議題。”
繞了一圈兒,還得回到原地。李鴻章費盡唇舌,毫無作用,根本改變不了竇納樂的一定之規。那麼,就這樣認可他的索取嗎?從深圳灣到大鵬灣一線以南的那麼一大片土地,也實在不甘心輕易地丟掉呢!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方絹帕,擦了擦汗津津的額頭,就勢看了看身邊的許應騤和張蔭桓,心說:你們兩位也都是食皇家俸祿的,別隻讓我一個人為難!
許應騤一臉惶恐,躲開他的目光,望了望張蔭桓。
張蔭桓卻兩眼只盯著那幅地圖,沉默不語。
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曾名噪一時的同治七年狀元洪鈞,光緒十三年奉旨出使俄羅斯、德意志、奧地利、荷蘭四國,時年五十,攜了剛剛續娶的“夫人”名妓賽金花赴任。誰料這趟風光差使,卻埋下了禍根!光緒十八年,由於中、俄兩國帕米爾邊界之爭,右庶子準良上書皇帝,稱帕米爾圖說紛紜,宜求精確;御史楊宜治更彈劾洪鈞私刻地圖,將帕米爾畫於大清疆界之外,援俄人以權柄,通敵賣國。洪鈞上疏辯解說:“自去年帕事起時,臣衙門當即遍查《內府輿圖》、《一統志》等圖,於帕地山川道里形勢險要,皆略焉弗詳,不得不藉英、俄兩國之圖,旁參互證。新疆本無精通繪圖之員,又以畏懼俄兵,不能前往履勘。該督撫先後寄到兩圖,皆未精確。迨至去冬,北洋大臣李鴻章譯寄英圖數種,出使大臣許景澄蒐集英、俄、法、德圖說十餘種,詳稽博考,訂成一圖,益為賅備,亦於十二月寄到,以核臣衙門先後歷辦情形,似與疆界方輿尚無乖謬……”云云,把自己的責任推了個乾乾淨淨。但是,依據洋人的地圖,來畫我邊界,豈不是授權予人嗎?我大片國土因此歸於俄國界內,洪鈞既曾出使俄國在前,又奉旨在總理衙門行走於後,你是幹什麼吃的?無論如何難脫干係。後來還是李鴻章出面為他說了好話,才免於治罪,僅予開缺處分。洪鈞因此悒鬱成疾,於光緒十九年八月嗚呼哀哉,留下風流寡婦賽金花,重操賤業……
這件往事發生在十幾年前,如今想起來仍令人心有餘悸。只因為一條邊界,洪狀元丟了兵部左侍郎的官階和一條性命,何等可怕!張蔭桓也是常常奉旨出洋的人物,去年正月裡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