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期間學會的幾句洋徑浜英語,居然當上了英商洋行的買辦,從此背靠大樹,廣開財源。當時他的薪水並不高,年薪不過三十七英鎊十先令,合時價一百八十元,每月僅十五元而已,但他為洋行代理對華貿易業務的佣金卻相當豐厚,高達成交額的百分之二至百分之三,同時還可以從中國客戶手裡拿到一筆可觀的回扣,每年的收入數十倍於薪金。與此同時,他還另闢蹊徑,橫向發展,投資於鴉片、地產、苦力販運、保險、金融生意,並且兼營糖業、花紗、煤炭等等業務,數十年間,成為鉅富,全港數得著的幾家大公司都有他的股份,十幾家公司董事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勢力範圍遍及省港和華南、華東地區以及澳門和東南亞。他的六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嫁娶的都是大洋行的買辦子女,形成了一張姻親財閥網路,流動的金錢只要被他盯上,就插翅難飛。遲天任有一句名言:“不會賺錢的人是傻瓜,不會花錢的人是傻瓜中的傻瓜。”遲天任賺錢的技巧爐火純青,花錢的技巧也出神入化,一個疍戶出身的暴發戶竟然能成為“社會賢達”,榮獲太平紳士桂冠,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但是他都做到了,用錢買到了無價之寶、錢,真是個好東西!
遲孟桓比他的父親倖運多了,他口含著銀匙出生,沒有嘗過創業的艱難,從不知道什麼叫貧窮。他在皇仁書院接受了正規的英文教育,畢業後接手打理家族生意,成為遲氏萬利商行年輕的董事總經理。在遲天任的七個子女中,他是惟一的兒子,所以不須等老爹嚥氣,他已經事實上繼承了數百萬家資,在今日香港,不算恰和、滙豐等等那幾家洋商巨頭,華人當中像遲氏這樣的富商還沒有幾個。但是,遲孟桓在繼承了父親鉅額財富的同時,也繼承了一個難以彌補的缺憾:疍戶出身的家世。
疍戶是香港的“吉卜賽人”,他們在岸上沒有立錐之地,世世代代在水上漂流,或以採珠、捕蠔為生,或做海上販運,在三百六十行之中總也算個行當,但岸上的居民卻對他們備加歧視,看見他們的烏篷小船,就立即聯想到“乞丐”、“小偷”、“流氓”、“海盜”這些侮辱性的字眼兒。如果遲孟桓一家至今仍操此業,遠離岸上的人群,躲進小船在海上游蕩,倒也罷了,但既已成為港島富豪,無論如何再也不願意與水上“吉卜賽人”認同,那卑微的出身便成為恥辱,好似一塊洗不去、挖不掉的胎記。在太平山街老宅的祖堂裡供奉著的遲家祖先遺像,其實都是遲天任憑著口述的相貌特徵請人畫的,他的父母生前根本不可能留下什麼照片。他給了畫像的人優厚的酬金,把他的先考、先妣畫上頂戴朝服、鳳冠霞帔,造成官宦世家的假象,給自己壯壯門面,唬唬那些不知底細的人罷了。
遲孟桓對此很不甘心。十年前,他搬出了太平山街的老宅,住進了雲成街的一座花園洋房。那裡原是一位英國商人的住宅,從事鴉片生意。當時,中國已經開始在九龍一帶設立稅關,徵收過往貨物的厘金,鴉片稅高達每簍十六兩白銀;緝私船日夜在海上巡視,查處那些避開通商口岸利用帆船向中國走私的外商。這一“海關封鎖”政策使洋商吃盡苦頭,很快便週轉不靈,一些洋行和外資公司接連停業、關門,頻頻破產。經濟衰退使香港地價暴跌,破產英商廉價拋售房產、地皮,異軍突起的華商乘機衝破港英政府設定的華洋界限,向維多利亞城中部蠶食,越過鴨巴甸街,擠進威靈頓街、雲成街一帶。遲府新宅的原主就是在那個時候捲鋪蓋走人的。當時只有二十出頭的遲孟桓已極具商業眼光,不失時機地買下了那處房產。按說,遲氏在太平山街的老宅並非不豪華,那座唐樓飛簷斗拱;畫棟雕樑,也已經住得了;但周圍的環境實在糟糕,市井小民的住所骯髒、擁擠、空氣汙濁,《迴圈日報》主筆王韜曾著文形容:“華民所居者率多小如蝸舍,密若蜂房。計一椽之賃,月必費十餘金,故一屋中多者常至七八家,少亦二三家,同居異囗。尋丈之地,而一家之男婦老稚,眼食盥浴,鹹聚處其中,有若蠶之在繭,蠖之蟄穴,非人類所居。”倒是一點兒也不誇張。當年駐港英軍司令蓋乃爾·唐諾萬將軍則鄙夷地指責道:“華人在視覺、聽覺和嗅覺上的表現,都不適宜與歐人為鄰。”那樣一種屈辱,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使遲孟桓決計搬出太平山區,擠進“高尚住宅區”,與洋人為鄰,這在當時只有極少數華人富商可以做到。遷居雲成街是他的一大舉措,這裡已經逼近半山洋人別墅區,從樓上的窗戶就可以看到總督府,連呼吸都覺得舒暢了。
雲鹹街的遲氏“新居”其實也是老宅——洋人的老宅,建造年代可以追溯到香港開埠之初,看上去很舊了。遲孟桓搬來的時候,並未加以任何裝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