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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吳蓀甫全身的肉都跳了起來。他知道這一定是孫吉人他們來報告市場情形;他拿起那聽筒的時候,手也抖了;他咬緊了牙關,沒有力氣似的叫了兩聲“喂”,就屏息靜聽那生死關頭的報告。然而意外地他的眉毛一挺,眼睛裡又有些光彩,接著他又居然笑了一笑。

“哦,——漲上了又跌麼!——哦!跌進三十三塊麼?——哎,哎!——可惜!——看去是‘多頭’的胃口已經軟弱麼?哈——編遣剛開盤麼?——怎麼?——打算再丟擲二百萬?——保證金記賬?——我贊成!——剛才雲山來了電報,那邊有把握。——對了,我們不妨放手幹一幹!——款子還沒匯來,可是我們要放手幹一幹!——哦,那麼老趙也是孤注一擲了,半斤對八兩!——哦,可見是韓孟翔真該死呀!沒有他去報告了我們的情形,老趙昨天就要膽小!——不錯!回頭總得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看看!——竹齋麼?早到了交易所了!——你們沒有看見他麼?找一找罷!——哦……”

吳蓀甫掛上了聽筒,臉色突又放沉了。這不是憂悶,這是震怒。韓孟翔那樣靠不住,最不該!況且還有劉玉英!這不要臉的,兩頭做內線!多少大事壞在這種“部下”沒良心,不忠實!吳蓀甫想起了恨得牙癢癢地。他是向來公道,從沒待虧了誰,可是人家都“以怨報德”!不必說姓韓姓劉的了,就是自己的嫡親妹子四小姐也不諒解,把他當作老虎似的,甚至逃走出去不肯回來!

一陣怒火像亂箭一般直攢心頭,吳蓀甫全身都發抖了。他鐵青著臉,咬緊牙齒在屋子裡疾走。近來他的威嚴破壞到不成個樣子了!他必須振作一番!眼前這交易所公債關口一過,他必須重建既往的威權!在社會上,在家庭中,他必須仍舊是一個威嚴神聖的化身!他一邊走,一邊想,預許給自己很多的期望,很多的未來計畫!專等眼前這公債市場的鬥爭告一個有利的段落,他就要一一開始的!

電話鈴猛可地又響了,依然是那麼急!

這回吳蓀甫為的先就吃過“定心丸”,便不像剛才那樣慌張,他的手拿起那聽筒,堅定而且靈快。他一聽那聲音,就回叫道:“你是和甫麼?——哦,哦,你說呀!不要緊!你說!”

窗外猛起了狂風,園子裡樹聲怒吼。聽著電話的吳蓀甫突然變了色,銳聲叫道:“什麼!漲了麼?——有人乘我們壓低了價錢就扒進!——哦!不是老趙,是新戶頭?是誰,是誰?——呀!是竹齋麼?——咳咳!——我們大勢已去了呀!……”

拍達!吳蓀甫擲聽筒在桌子上,退一步,就倒在沙發裡,直瞪了眼睛,只是喘氣。不料竹齋又是這一手!大事卻壞在他手裡!那麼,昨晚上對他開誠佈公那番話,把市場上虛虛實實的內情都告訴了他的那番話,豈不是成了開門揖盜麼?——“咳!眾叛親離!我,吳蓀甫,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了人的!”只是這一個意思在吳蓀甫心上猛捶。他驀地一聲獰笑,跳起來搶到書桌邊,一手拉開了抽屜,抓出一枝手槍來,就把槍口對準了自己胸口。他的臉色黑裡透紫,他的眼珠就像要爆出來似的。

窗外是狂風怒吼,斜腳雨打那窗上的玻璃,達達達地。可是那手槍沒有放射。吳蓀甫長嘆一聲,身體落在那轉輪椅子裡,手槍掉在地下。恰好這時候,當差李貴引著丁醫生進來了。

吳蓀甫蹶然躍起,對丁醫生獰笑著叫道:“剛才險些兒發生一件事,要你費神;可是現在沒有了。

既然來了,請坐一坐!“

丁醫生愕然聳聳肩膀,還沒開口,吳蓀甫早又轉過身去抓起了那電話筒,再打電話。這回是打到他廠裡去了。他問明瞭是屠維嶽時,就只厲聲吩咐一句:“明天全廠停工!”他再不理睬聽筒中那吱吱的聲音,一手掛上了,就轉臉看著丁醫生微微笑著說:“丁醫生,你說避暑是往哪裡去好些?我想吹點海風呢!”

“那就是青島罷!再不然,遠一些,就是秦皇島也行!”

“那麼牯嶺呢?”

“牯嶺也是好的,可沒有海風,況且這幾天聽說紅軍打吉安,長沙被圍,南昌,九江都很吃緊!——”

“哈哈哈,這不要緊!我正想去看看那紅軍是怎樣的三頭六臂了不起!光景也不過是匪!一向是大家不注意,縱容了出來的!可是,丁醫生,請你坐一會兒,我去吩咐了幾句話就來。”

吳蓀甫異樣地狂笑著,站起身來就走出了那書房,一直跑上樓去。現在知道什麼都完了,他倒又鎮靜起來了;他輕步跑進了自己房裡,看見少奶奶倦倚在靠窗的沙發上看一本書。

“佩瑤!趕快叫他們收拾,今天晚上我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