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見玄奘低著頭壓根就沒有看自己,自己徵詢、疑惑乃至淡然的眼神都派不上用場,只得無奈開口了:“玄奘法師好像有心事,如此想了一路了,也憋了一路了,請問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或者想問我的嗎?”
玄奘沉默片刻,終於道:“今天那位小姐說的是真的嗎?你在漁村呆了很久了,卻見死不救?”
安陽笑了,問道:“是什麼讓你發出這樣的疑問呢?我們以前素不相識,段小姐已經將事實說得很清楚了,而我覺得你好像還有點想為我辯護的意思……”
“我快離開漁村的時候,遇見一個舔著糖的四五歲的小女孩,她說你不是壞人,還說你是她朋友。”玄奘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安先生本事高強,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羅二便是你救的吧?”
想起那個小女孩,安陽臉上的笑容逐漸收起了,淡淡道:“你想說個什麼?”
“安先生不是冷血之人,也不執拗於安先生所說的天道迴圈,為什麼不肯將剩下的人一併救起呢?”玄奘盯著他問。
“救救救!”安陽輕視的一笑,“佛法教你救世濟人,但並未教過你見人就救,若是每人都救,那法師何不去劫法場呢?法場每天都有人要掉腦袋啊!多可憐……”
“官府自有官府的定奪!”
“法師既知道佛法無法凌駕於世俗法律之上,就也該知道,任何事都有對錯,哪怕法師所執拗的救人也有對錯,若是救了不該救的人,便會殺死更多的人!”安陽說,“哪些人活活將一個善良之人打死並拋屍河裡,因漁村荒遠、法不責眾便逍遙下去,可被他們害死的人呢?就白死了麼?”
“佛法能更改殺人償命的定理嗎?”
“可他們也是一群無辜的人啊,他們只是錯殺了那位先生罷了……”
“於他們而言是錯殺,於那水妖的前世而言,便是自己做了善事卻還被一群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活活打死,再拋屍河中,受魚蟲啃噬之苦,死無全屍!他甘心麼?”
“可他已經死了,如何也不能復生!”
“他卻能報仇,能心安,能轉世,能息怨入輪迴。再者,無論如何說,那些村民都該受到懲罰,不是法師說幾句話、不是逝者已逝,他們就能理所當然的逃脫過去!最多也只是給他們的懲罰大了些罷了!”
安陽看著玄奘的眼睛道,“法師鑽研佛法多年,卻還是不明白,若是世事皆如法師所說,殺人者逍遙法外,做錯事不付本錢,一切照法師的想法來,這世間早亂了!”
玄奘怔在了原地,他現在修行不深,只兩句就被安陽說得啞口無言了。
“行善積德也不能盲目去做,不能只憑自己的心去做,若是不然,到頭來你倒是修得本心清明,世間卻全被你擾亂、攪混了!你是大乘佛教的弟子,就更是如此。”安陽面容平靜的對玄奘進行著說教,“你們修習佛法未成者,最是愛胡亂播撒憐憫、到處救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然……”玄奘喃喃著,微微抬起眼瞼,低頭道,“還請指教。”
“換個地方再說吧。”
“是。”
兩人又找了個地方,坐下喝茶。
“不瞞安先生,我從小是孤兒,由師父教養長大,往常二十年只聽師父教誨,卻也若懂非懂,這還是首次聽到如此高見。”
安陽喝了口茶道:“不是任何人都該死,也不是任何人都該救,世間自有法律,自然自有規律,這絕非佛法所能干涉!有時遇見自然之事,便令其自然發展便是,此才是順應天道之做法,而不是隻看著眼前小事,卻忽略了總體、大局及這件事對全世界的影響!”
玄奘沉默良久,才道:“師父以前曾問過我,如果在草原上遇見狼在捕殺羔羊,羔羊叫聲悽慘、母羊悲鳴不止,問我如何做。我說,我要救那兩隻羊,師傅說我愚鈍,說我修習大乘佛法多年,卻學了個小乘佛法的思想!”
“你現在可明白了?”
“經安先生講解,算是略知一二。”玄奘輕聲細語的說著,雙手合十對他深深低下頭,“狼吃羊是狼的本性,就如羊吃草,救了羊,卻會害死狼,還會破壞草原平衡。”
“你悟性極高!”
“師父也這樣說,他說我能改變世界。”
“你身份不凡。”
“我沒覺得我有何不凡之處,也不覺得我能改變世界,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你只差一點點。”
“師父也常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