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忍受。它瘋了似的又踢又甩,帶黑色煤屑的水噴泉一樣濺到天花板上,濺到小環臉上,也落進大鍋裡剩餘的酸菜粉條上,落在盤子裡的幹茄子燒肉上。
小環突然滿腦子黑暗,她抓著黑狗的兩隻前爪,飛奔著把它拎過走道,拎進大屋。二孩在她後面大喊:“你要幹啥?!你要幹啥?!”小環瘋起來誰擋得住?小石也不醉了,上去攔她。她已經踹開門,到了陽臺上,把黑狗直接從陽臺欄杆上扔了下去。
二孩“啊”的一聲撲上來,抓住她的手就咬。 。。
小姨多鶴 第九章(6)
小環腦子裡亮了燈。她同時看清了:這個兒子不是她的。他沒有把她當親媽,也許從來沒有,因為孩子的本能會告訴孩子,親媽再錯,也不能下嘴去咬。張儉和多鶴都趕來,見小環臉上永久的兩團紅暈沒了,臉蠟黃蠟黃。二孩躺在地上,臉也蠟黃蠟黃。
小環跪下來,輕輕拍著二孩的胳膊、胸口,二孩就是不動,不睜眼,像是昏死過去了。小環手臂上一塊紫色淤血,周圍一圈深深的牙印,她覺得心裡的牙印深得多,淤血也更加紫黑。她一面拍一面說:“孩子,媽錯了,快醒醒!媽還有一條胳膊,那,給你!你再咬一口!醒醒……”
二孩真的像昏死過去了。小環眼淚橫一道豎一道地在臉上流淌。她今天心太亂了。那個把狗從四樓摔下去的根本不是她自己。
這時大孩說:“黑子!”
人們聽見門口傳來黑子“哼哼哼”尖聲細氣的叫喚。就是那種狗受了人委屈,認了命,跟人們小小地哀怨一下的叫喚。
開啟門,果然是黑子。它居然跟二孩一樣,從同樣的高度摔下去,毫髮未損。它不知自己是否還受歡迎,坐在門口仰頭打量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
二孩臉色還了陽。他慢慢支起上身,向黑狗轉過臉。黑狗反而為二孩的樣子擔憂了,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在他臉上嗅嗅,頭上蹭蹭,又舔了舔他的脖子。這時人們才發現,黑狗的後腿是蜷起的,走路時,後腿在地面上一點一縮、一點一縮。
黑狗的骨折好了,但那一點跛狀永久地殘留下來。二孩從此不跟小環說話。有非說不可的話,他會透過丫頭說:“姐,你跟我媽說,我不想穿那件衣服,穿了跟阿飛似的。”或者說:“姐,你讓我媽幫我遛遛黑子,今天學校參觀,我們得天黑才回來。”
小環想二孩氣性夠大的,他的舅舅或是他的姥爺或是他的祖姥爺透過多鶴,把這氣性傳到他血脈裡。
等小彭來了就好了,張儉悄悄寬小環的心:小彭的話二孩肯聽,因為黑狗是小彭給他的禮物。
小彭還沒來,小環對於變數的焦慮卻應驗了。張儉出了大事。他開著吊車吊了一塊鋼材,操控得好好的,鋼材突然落了下去。吊車吊的東西偶爾會脫鉤落下去,但那是極其偶然的。張儉這樣熟練的吊車手卻也出了驚天動地的事故:鋼材墜落,砸死了一個人。一個拖著氧氣瓶,準備氣割某塊鋼材的四級焊工石惠財。
小彭一回到廠裡,聽說小石被張儉吊的鋼材砸死,就癱坐在行李包上。
事故常常發生,張儉的解釋也挑不出刺:小石是突然從一堆被退貨的鋼錠後面拐出來的,誰能躲得開?張儉被停了工,回家等待處分。
小彭感到整個事端成了一攤爛泥渾湯,再也沒法弄清是非了。他捱了父親幾個大耳刮子,把離婚的狀子交上了區法院。媳婦的銀盤大臉成了個柴火棍瘦長臉,一聽說小彭一分錢不少地照樣寄撫養費,哭了一場還是同意和他分手。可是自由了的小彭突然不想消費他吃了大耳刮子才獲得的自由。他突然潔身自好起來,什麼多鶴、小石、張儉,爛泥渾湯他可不想去蹚。
等張儉降了兩級,作為平頭工人再來廠裡上班時,他見了他遠遠就繞道走開。
有一天他從澡堂出來,看見一群女工中有個背影是多鶴。這是一群刻字女工,在廠外臨時搭建的蓆棚裡刻*數字和“中國製造”之類的漢字,把它們打在鋼錠上,運到越南、阿爾巴尼亞或者非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小姨多鶴 第九章(7)
他向她走了幾步,還是停住了。爛泥湯實在太渾,他一腳踏進去,是不是還抽得回來?他轉身向單身宿舍樓走去,還是等泥沙沉澱一下。
就在這時,多鶴感到身後一熱,又出鋼了!傍晚出鋼是多鶴看不厭的景觀。她站下來,微仰著身,天成了金紅色,她感覺環抱著她身體的空氣在微微抽搐,似乎有一種巨大而無形的搏動。漸漸地,她放下舉累了的目光,轉身繼續往前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