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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人的手:我悄悄打量那個男人骨節粗大的手,我注意著那個女人禿禿的指甲,我驚訝地發現那男孩的手比女人還秀氣。

我體驗到很多生命裡敏銳的感覺,是透過手傳遞而來的。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我的知覺全被他攝了去,每次呼吸都有高危險的相思濃度,卻還不夠,仍企求更多,更多瀕臨崩潰的快樂和痛楚,永不饜足。直到在漆黑的暗巷裡,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在電影播放著最煽情的片段,忽然,握住他的手。兩隻手的相遇,讓靈魂安定。我的另一個憂慮同時緩緩升起,被這樣牽著手的我,往往失去自己的主意,只想跟著這個人走到海角天邊。

世界上每個人的指紋都不一樣,我想象著每個時刻,自己在不同的地方留下了同樣的指紋。我的杯子和檯燈;我的電腦和檔案夾;我的風衣和情人,都是我的指紋,雖然看不見,卻存在著。

瑞瑞說過,她年輕時與摯愛的情人不得不分離,那一夜他們裸身相擁,沉沉睡去。男人的手掌猶為霸氣地握住一隻她的乳房,天明後他們醒來,男人的掌與她的胸已緊密貼合,彷彿皮肉在一夜之間互動滋生,男人的手掌抽離時,她痛得落下淚來。男人離去之後,她總覺得乳上猶存著男人的掌痕,時時發燙,還能感覺到脈搏的跳動,曾經她以為,這痕跡將永不褪除,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於是我也想到我的身上遺留下來的那些指紋,那些愛過我的溫柔撫觸,深深淺淺,使我喜悅或令我疼痛的,肉眼看不見卻可能是永恆存在的指紋。當我死去之後,仍佈滿著我的身軀。我不知道究竟怎樣的人才能上天堂?人皆自私,人皆軟弱,人皆恐懼,但,愛與被愛的時刻,情人的手輕輕碰觸,我忽然覺得勇敢,變得堅強而慷慨。烙印著這些愛人與被愛的指紋,天堂之門,是否將為我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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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溼以後

躺在沐發椅上,我瞥見鄰座年輕女孩烏亮的長髮,在熱水沖洗之下,化成一條條黑色的蛇,蛇身旋轉著,落入池中。同時,我嗅到洗髮精的氣味,從我濡溼的髮根漫延開來,於是,我閉上了眼睛。我閉上眼睛的剎那,記憶張開了眼,小小的我頭上全是肥皂泡,母親正用藥皂抹在我的頭上,一邊揉搓著,讓泡泡生出來。有時候肥皂泡流進眼睛,我便扭著身子哭叫起來,好痛好痛……母親總是機會教育,告訴我,用肥皂洗頭已經很幸福了,當她像我這種年齡,都是用鹼洗頭的。我只知道鹼可以做成棕子,蒸饅頭也需要鹼,卻不知道鹼也能洗頭。

然後,一包包的洗髮粉出現了,我最喜歡耐斯的氣味,國中時代,許多不快樂的晨昏裡,撕開耐斯的瞬間,都能帶給我難以述說的愉悅。到國中剪短頭髮之後,才學著自己洗頭的我,起先無法將洗髮粉溶解開來,有時候洗完了還有顆粒留在髮間,母親教我必須先將頭髮完全濡溼,再一遍遍地揉了再揉,粉末才能漸漸溶成泡沫。我將頭髮浸在溫熱的水中,讓每根髮絲都濡溼之後,慢慢地揉了再揉,我的耐心就這樣被訓練完成,明白很多事都要靠時間成就。

那種叫做“綠野香波”的洗髮精,徹底改變了洗髮這件事。綠色的透明液體裝在瓶子裡,散發著綠野草花的香味,儘管是那麼人工,但是,在“可麗柔,綠野香波”的歌聲中,看著金髮模特兒穿著飄逸的白色洋裝,在花藤編成的鞦韆上蕩啊蕩的,這樣的浪漫情懷,還是讓人忍不住嚮往。那時候很多年輕女孩,都留著林青霞式的中分長髮,一陣風過,飄起的都是綠野香波的氣味。這長髮這香味,當然也包括我自己。

接著,各種品牌的洗髮精愈來愈多,“566”、“333”、“洗髮精”,不僅要能洗乾淨,還要能滋養,使秀髮閃閃發亮。當紅女星幾乎都被選為洗髮精的代言人,從陳莎莉、崔苔菁、歐陽菲菲到王菲、張曼玉、章子怡,我們看見日新月異的洗髮精不斷推陳出新,也看見一代新人換舊人。

每個女人都會有一種特殊的記憶,是關於洗髮精的。我的朋友阿命說,她記憶中有一種奇異的洗髮精的氣味,是在北海道大雪紛飛的旅邸中。那天,她和戀人吵了一架,誰也不肯低頭,他們各自盤據在小小的房間的一角,她到洗手間去洗頭,浸溼了頭髮才想到自己入冬就會龜裂的手指,醫生幾度警告不可以碰洗髮精和肥皂的。她咬咬牙還是擠出洗髮精,忽然,一雙溫暖的手,伸進了她的髮間。戀人一句話也沒說,安靜地為她洗頭,沖洗乾淨,替她用毛巾擦乾,她忍不住擁抱住戀人。那個旅邸中的洗髮精成為一種記憶,多年來她一直在找相同的品牌與氣味,哪怕他們已經分手了,她還在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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