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克萊蒙,告訴她,隨便。呃,謝謝——噢,不——不要英國菜——告訴她,謝謝。”
那天傍晚,晚餐提前了。因為太陽落在窗沿上的時候,納夫塔利忽然有些頭疼。
“您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艾德里安看他揉起太陽穴。
“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
“您昨晚休息得很晚嗎?”
“不,”納夫塔利笑道,“我睡眠從來不好,有點神經衰弱。”
“您等一下,”艾德里安回到自己房間拿來一樣東西,“這是昂立夫人送給我的迷迭香,我用不上。醫生說對神經衰弱有好處。”
“德尼少爺……”納夫塔利無奈地笑著,餘暉透過樹蔭把他的半邊身子照得金光閃閃。
“您可以叫我艾德里安。”
“你也沒叫我納夫塔利。”
艾德里安移開了視線,臉上薄霧般細密的汗毛被夕陽染上了一層珊瑚的淺紅色。他說:“您是我的老師。”
納夫塔利還沒來得及拒絕他的迷迭香,他趕緊跑到門邊,衝樓下喊道:“媽媽,今天晚上要早點用晚餐,納夫塔利先生累了。”
他們在陽臺般的餐廳裡用餐,外面正對著被夜色漸鋪作深藍色的庭院。白色窗欞映照著燭光,窗外爬滿了蔦蘿藤花,彷彿坐在小而精緻的音樂盒裡。
“不好意思,納夫塔利先生,今天吉安沒能從沃克呂茲趕回來和我們一起共進晚餐,所以只有我們三人。如果菜品和您口味,也算是我對您慷慨照顧艾德里安的一種報答。”德尼夫人笑著說,端了一下酒杯,“哎,艾德里安他總是長不大,他天天朝我提起您。哪怕是對一個姑娘,我也從沒見他這麼上心過。”
納夫塔利舀了一勺湯,笑了笑。
“媽媽!”艾德里安瞪了母親一眼,單薄的耳垂映上了葡萄酒的紅光。
“您看,他總是這麼容易害羞。如果您能教教他如何討女士們歡心就好了。就因為他這樣,身邊有茱莉亞這樣的好姑娘,竟然眼睜睜地把她放走了。您說是不是很可惜?”
納夫塔利放下湯匙,看著艾德里安說:“是的,他和莫雷爾小姐很般配。”
艾德里安埋著頭,低垂的眼瞼開合,和喝湯一個頻率。
夜裡,晚餐時的燭光、白色桌布、明晃晃的餐具一遍遍回閃在艾德里安腦海裡,像一本小說裡撕下的幾頁,與他從前的日子斷裂開來。他將它們揣在懷裡反覆琢磨。
他還在想納夫塔利說的“你也沒叫我納夫塔利”“是的,他和莫雷爾小姐很般配”。那些話語像一條廢棄的礦軌,把他帶到被人遺忘的礦洞中,層層疊疊坍塌的巨石後,隱藏著閃閃發光的寶石。紫色的水晶叢生在軌道邊,浸著巖洞中透著的森冷寒氣。
艾德里安想,自己為何要說那句話呢?這道難題裡的每個字,都是一個激昂的評論家,爭著從各個角度詮釋這個問題,並將躺在床上的艾德里安來回翻弄。他們的聲音那麼嘈雜,艾德里安沒法聽清任何一人的話,只讓他更加燥熱難眠。他起床來,望著窗外,暫不理會那些嚷嚷的評論家。然而看似平靜的窗外,正被夜風擾得撲朔迷離。
他突然看見了書桌上、讓他在和納夫塔利第一次見面時使他窘迫的那幅畫而走下床來。
記得有次畫友會上,那天正好下雨,竟然只有艾德里安一人還準時來到了茱莉亞家中。當兩人以為納夫塔利也不會趕來時,他就全身溼透地從門口進來了。雖然因為沒人來爾後他又匆匆離開了,但艾德里安還記得他進門時一邊將滴水的帽子遞給侍者斷續地說著客套話,一邊將目光遲遲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如果這不是艾德里安的錯覺。
夜風就在桌前敲著窗戶,外邊窗臺上的那簇曇花因早熱的天氣在五月中旬的這個夜晚大開著。艾德里安又為那個神秘的笛聲困擾了。他揉亂了細軟的短髮,又抹著臉思索著什麼。當他不再自問,而反問:“納夫塔利為何要說那些話呢?”時,就愈發不能思考。納夫塔利說那些句話,是沒什麼理由的,只是隨口一說。但卻在他心中野獸的籠子前,放出了一隻鹿。接下來就是搏鬥了。
艾德里安感到著了涼,猛烈而又強忍著地咳嗽起來。包著淡黃色邊的綢緞睡衣浸上了一圈薄汗。他預料到也許今夜也會像以往那些夜晚一樣度過。然而他想到尼古拉神父的話,神父捻得呯呯作響的玫瑰經念珠又迴盪在他的腦海裡。但他心裡明白,比起上天堂,他更想要的是別的東西。較十四歲時和園丁在花園裡更甚。
艾德里安顫抖地點亮了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