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興趣的是一些比較激烈的音樂。猶如他的書,屬於非主流之類。但是它們的根源,都來源於一種最真實的激|情。當我找到了它們的創作源泉時,我體會到了我舅舅小說裡最深邃的憂鬱。在《黃金時代》中那些閃光的句子下面,隱藏的是無比的悲哀與壓抑。只有這樣,才能使人感受到他靈魂的自由。作品的靈感只能是來自於作者本身對於痛苦的體驗。
當我察覺到這一點時,我的舅舅感到了身上的責任。他不希望自己的經歷在下一輩中重演。雖然時代不同了,可是人痛苦的感覺是一樣的。很多次吃完晚飯,我倆在全是陰影的屋中。我倚著牆躺著,他半坐半臥在床邊的椅子上,表情憂鬱地緩緩說著自己對藝術的看法。悠悠的,沙啞低沉的嗓音迴繞在灰暗的屋中。他告訴我,所謂藝術應該是這樣一種東西,它是一群處於社會中比較高地位的人做出的使處於同樣環境的人感到舒服的東西。在我眼前這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藝術家身體裡,流淌的全是晶瑩閃光的敏感和真實。我聽著他慢悠悠地講著,感到身體裡的某些東西在開始變得有價值。
就像在一個浩瀚的湖邊,偶爾遇到波浪送上來的零星珍貝,拾到後欣喜不已卻又不及細探。而如今我舅舅的生命之湖已早早悄然耗盡,不及孕育更多生命之精華便已化為湛藍天空中的朵朵白雲。留給我們的只是以短短生命孕育的幾部小說、若干雜文和一部電影劇本。站在枯乾的湖底,我們茫然若失,卻感覺不到我舅舅在天上俯瞰我們的眼神。他的下一代本可以從他那裡得到更多關於藝術、文化、知識及人的思考和樂趣。從他那由痛苦中孕育的靈感中,得到使心靈永遠快樂自由的方法。但是我們還沒建立起自己真正的精神園地時,那個高大的騎士卻早早地走了,再也不回頭。 生活還是會繼續下去。可是我想你,我的舅舅!
我的舅舅/姚勇(3)
1997年7月4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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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騎士·行吟詩人·自由思想家/李銀河(1)
——悼王小波
李銀河
日本人愛把人生喻為櫻花,盛開了,很短暫,然後就凋謝了。小波的生命就像櫻花,盛開了,很短暫,然後就溘然凋謝了。
三島由紀夫在《天人五衰》中寫過一個輪迴的生命,每到18歲就死去,投胎到另一個生命裡。這樣,人就永遠活在他最美好的日子裡。他不用等到牙齒掉了、頭髮白了、人變醜了,就悄然逝去。小波就是這樣,在他精神之美的巔峰期與世長辭。
我只能這樣想,才能壓制我對他的哀思。
在我心目中,小波是一位浪漫騎士,一位行吟詩人,一位自由思想家。
小波這個人非常的浪漫。我認識他之初,他就愛自稱為“愁容騎士”,這是堂·吉訶德的別號。小波生性相當抑鬱,抑鬱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生存方式;而同時,他又非常非常的浪漫。我是在1977年初與他相識的。在見到他這個人之前,先從朋友那裡看到了他手寫的小說。小說寫在一個很大的本子上。那時他的文筆還很稚嫩,但是一種掩不住的才氣已經跳動在字裡行間。我當時一讀之下,就有一種心絃被撥動的感覺,心想:這個人和我早晚會有點什麼關係。我想這大概就是中國人所說的緣分吧。我第一次和他單獨見面是在《光明日報》社,那時我大學剛畢業,在那兒當個小編輯。我們聊了沒多久,他突然問:你有朋友沒有?我當時正好沒朋友,就如實相告。他單刀直入地問了一句:“你看我怎麼樣?”我當時的震驚和意外可想而知。他就是這麼浪漫,率情率性。後來我們就開始通訊和交往。他把情書寫在五線譜上,他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寫的:“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把信寫在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裡呢。但願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抵擋如此的詩意,如此的純情。被愛已經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而這種幸福與得到一種浪漫的騎士之愛相比又遜色許多。
我們倆都不是什麼美男美女,可是心靈和智力上有種難以言傳的吸引力。我起初懷疑,一對不美的人的戀愛能是美的嗎?後來的事證明,兩顆相愛的心在一起可以是美的。我們愛得那麼深。他說過的一些話我總是忘不了。比如他說:“我和你就像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嘗它,看看裡面有多少甜。”這形象那種天真無邪和純真詩意令我感動不已。再如他有一次說:“我發現有的女人是無價之寶。”他這個無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