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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轉身便跑,鑽進了就近的小巷子。

強盜怕的是強盜頭子。

世事如此。

心裡感激那女人,看她塗脂抹粉,穿金戴銀,知是跟了餓不著的。

餓,是一匹噬虐的獸,對幼年的我來說,它時時跟著,無法擺脫。

只要不餓,那都是好的。我餓怕了。

那女人姓杜,是人老珠黃的老妓女了,從良過了年歲,臉上都有了褶子,怕坐吃山空,為日後生計打算,便拿出貯藏的銀子,養了雛兒,鎮日調教媚術。

我到時已有九個女孩子,都叫她媽媽,我也跟著叫。她給我取了名,叫杜媺,排了行,稱為杜十娘。

從那拐騙的男人手裡脫出,我該謝她的。

她給我好衣好食,請老師教琴棋書畫,風流媚態,歌舞行止,就連走一步,也要細細指點,慢慢籌劃,看那個姿勢最適合杜十娘。還說女人美不美在其次,媚不媚卻至官緊要。顯是要傾心的打造出一代名妓,那般盡心盡力。

學不好要挨板子,老鴇媽媽會邊打邊說,要出人頭地,吃香喝辣,從男人口袋裡掏錢財,就得時時用心,處處在意,天上不會憑白的掉銀子!

恨鐵不成鋼。

可也是當一個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在她手裡比柺子那兒,簡直是人間天堂,我是欣欣然當了妓女,墮入煙花,猜酒行令,夜夜歌舞,吃定男人的。

妓女有什麼不好?做妓女也得妓女的快活。從客人那攬得銀兩,覓得珠寶,買胭脂頭油,和姐妹們比金衣珠釵,那般的喜悅滿懷,它們是我掙來的,我值那樣的價格。

可李甲出現了。

出現在外面紛傳日本國侵犯朝鮮國,萬歲爺發兵救助的時刻。妓院裡的來客把這當新鮮時事,佐著風月,談了又談,妓女們耳朵都聽出了繭子,直盼有別的有趣訊息,解悶兒度日。

那日我沒接客。

素素在我房裡,嗑瓜子,話來客,說到可笑處,推開窗子,想看看那個進來的客,身上有取笑的話題引子。

素素依在窗前不說話,我輕喚她,素素。

她不應聲兒。

我走她身邊,想掐她玩兒,看她發呆,也望了出去,自己也便呆了半個。

誰說女人不貪色?

李甲和柳遇春雙雙站在院裡,頭戴方巾,手搖紙扇,端地英俊灑然,清朗氣十足。

不是慣常的煙花客。

他紅唇星目,帶著微笑,一腔兒的濃情蜜意,一身兒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卻向四處張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錚錚響出,我突地含羞,粉撲雙頰,難以自禁,以前也含羞過,那是做戲騙客,那比這天然情懷,令我心兒“撲撲”的擂鼓一般亂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個他,偌多的人聲,漸至聽不見了。

整個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第七節

放大至傾城的牆般普天蓋地而來,漸漸圍攏,將我逼迫、擠壓、蹂躪,杜十娘失了魂。

眉目由他牽,心兒由他引。

這便是愛情,橫空出世,擊中命門。沒一點鋪設,沒一點前奏,急匆匆遇著,不管對錯,只一味被勾引,無法生逃。

半天樓下傳來悠揚琵琶聲,不知那個接客的姐妹在唱豔曲兒,是《正宮·塞鴻秋》:一對紫燕兒雕樑上肩相併, 一對粉蝶兒花叢上偏相趁,一對鴛鴦兒水面上相交頸, 一對虎貓兒繡凳上相偎定。噫,覷了動人心……

竟似專唱給我和李甲聽。

老鴇媽媽早笑臉相迎,開爛的桃花似的,往他們倆面前一橫,二位公子,想必初來乍到,沒見過我院裡眾女兒的風月情。來,來,來,我這兒的女兒個個花容月貌,要那一個,儘管隨意挑了。

說著,便帕子一揚,管樂聲聲,無客的眾姐妹們知是來了新主顧,便魚貫而出,依次上場,搔首弄姿,擺開接客的樣子,待被人選中。

素素早不知何時下了樓,顯是忙著上場,充當職業角色,怕那客選了別人。

那柳遇春把扇放在手裡敲了一敲,逐一的打量,一看便知是來開眼界,長見識,補課程,花柳巷裡遊覽別樣的人生。

觀光客一名。

素素表錯了情,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妓院裡也要說緣份。

李甲卻是不看,盡仰著頭,目光與我膠著,如風膠著空氣,空氣膠著風,彼此難以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