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免強做出笑臉請我們進去。一隻手上裹了厚厚的沙布,身上著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雪青睡衣。她故意穿成這樣,杜十娘明白她的用意。愛一個人,如果無望,便希望他還有輕薄的技藝,他如若輕薄一點,尚有投懷送抱的機會,尚可依了天然本事,賭他一局,說不住扳回局面,贏了個大滿貫,也未可知。
輸了,為愛盡了力,大不了血本無歸。
可惜柳遇春,不但不輕不薄,反而渾厚有餘,不肯給她這樣的機會。
她看見了我,手掌又開始痛,蹙著彎彎眉,坐在沙發裡,一隻病懨懨的瘦小狐狸。
我不由俯身問她,素素,很痛麼?對不起。
真心真意。
她點了點頭,挪了一下身子,似乎我在身邊有壓力。眉尖更蹙,彎彎眉成了弓,一不小心便要從臉上射了出去。
她不喜我,我不該來的。
她看見孫寶兒痛的不是手掌,而是心底。
不忍令她如此痛苦。她要陪的人是柳遇春。忙急急站起,說,素素,我要去洗手間。
說完便自己胡亂找去。
給她和柳遇春說話的機會。
房子不大,但擺設齊全。一進洗手間,便見廢紙簍裡千萬片花花綠綠的碎片,一片摞在一片,如凋謝的花雨,似零零碎碎的被肢解的遺體。
是照片,事關往昔。
我是一隻鬼,也有好奇。又不忍出去打斷素素獨自面對柳遇春的機會。於是指尖一點,吹了口氣,碎片紛紛聚攏,合成一張照片。
咦,照片上這個人我好生熟悉。
那人高額方頤,眼神宛然會說話。只是因被撕碎,憑空的面目獰猙,添了殺氣。
他是孫富,素素為什麼對他如此恨之入骨,一如杜十孃的恨意?
她為什麼有他的照片,還要撕碎滅跡?
她和他什麼關係?
正在好奇,卻聽素素在把柳遇春責備。遇春,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是啊。那柳遇春顯然話裡帶笑,沒有你這個朋友,我還認識不了寶兒呢,謝謝你!
哦,他們認識在先?怪不得素素對孫寶兒心存芥蒂。孫寶兒不出現,他說不住就是她的,慢慢的在時光裡,平凡的,無奇的愛了下去。
唉,素素嘆了一口氣。
很輕很輕,似羽毛落地,卻讓我這隻鬼聽到聲息。
她在後悔。
第二十二節
素素,寶兒是真心來道歉的,你對她好一點,你知道她的脾氣,都是孫富慣的,有時候和孩子沒什麼差別……
呵,這個傻柳遇春,要求愛他的人,對他愛的人好,怎麼可以這樣強人所難?
我會的。素素低低的應了,應的那般輕淡。
一切皆因了他,一個他,都忍了,認了,答了,應了。愛的威力,一切都擔。
遇春,孫富那案子現在怎麼樣了?調了話題,不再把孫寶兒提起。
我已經辭了職,這件事現在怎麼樣,不太清晰。
那辭職前呢?我想知道他的近況,這個早該被砍了頭的……說著,伴著銀牙碎咬的聲息。
哦,如此恨意,必有一段非凡的糾葛,恨需要力氣,記憶力,佔心占房,浪費空間,一般的人,不必恨,也恨不起,因為不值得把心房租他一席之地。
他啊,證據確鑿,鐵案如山。可奇怪的是,怎麼審他,他都不肯把贓款在那裡,交代一下,所有的罪他都認,可就是不說出贓款的下落在那裡……
可是——藏在孫寶兒那裡?曖昧的懷疑,低低的話語,怕說錯了話,得罪了誰。
素素,你怎麼會這樣想?不會的,寶兒對這事一無所知!
怕被得罪,終被得罪,柳遇春不允許任何人玷汙孫寶兒,那怕是小小的質疑。
我是說,說……說不住那孫富想把這大筆的錢留給寶兒,而寶兒自己還不知。結結巴巴的辯解,忙著挽回說錯的話,如忙著挽回被摧毀的城池,可已遲。
這——這倒有可能。悶悶的回話。柳遇春為此焦頭爛額,牽到他最愛的人,他的理智與原則,一同失去。
愛,本無原則。愛她,她一切便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嵌在心裡,做了傾城的和氏壁,不許人抵。
沉默。冷場。誰也不把話講。素素是怕說錯了話,柳遇春是不願把這事兒再提起,再把心愛的人兒牽進了洪水的中央。
該我這隻鬼出場。杜十娘最擅長處理這樣的局面,柳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