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時暈倒在路上是有的,但若說是辛苦,倒也說不上。還是因為我一直有顆牙腫脹,又不放在心上,才引出病來,外面傳得有些過了。”
薛奎點頭:“唉,人一旦被病纏上,著實是辛苦。你還正當少年,千萬不要不在意虧空了身子,不然到老來可是無窮煩惱。”
“相公說的是。”
薛奎自己就是疾病纏身,好不容易熬到皇帝親政,來了自己的好時候,結果自己的身子先垮了,只能在家裡養病。不過徐平可不是這樣,他一向對自己的身體挺在意的,既不暴飲暴食,時常還鍛鍊,但牙上出問題的什麼辦法?
年輕人最難得的就是不居功,見徐平並不承認自己是累病的,薛奎和王曙的心裡對他的印象就好了幾分。這種時候,一般人都不會否認這種傳言,哪怕真的不是累病的,了不起不分說就是了,畢竟對自己只有好處。
徐平是堅定地認為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誰說他身子虛得這樣都能病,心裡就感到反感。所以不管任何人問起來,徐平都是回答自己只是偶然病了,絕不是身體不好。至於因此為自己邀名,徐平是覺得沒有必要。自己兩世為人,滿肚子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還要用這種小手段,實在丟不起這人。
卻不想徐平越是這樣做,別人就更加高看他一眼。他出去巡查辛苦不假,跟王沿慪氣不假,一回來就病倒了也確有其事,怎麼可能不是因為差事病的呢?
感嘆幾句,薛奎又道:“我聽傳言,你這次差事辦得非常不錯。朝廷裡已經定了下來,引洛入汴必要修,不知道真也不真?”
徐平道:“不錯。相公,修這道水渠,只有諸般好處,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嗯,是啊,你做事仔細,當時聽了的人都如此說。”薛奎看了看王曙,扶著桌子點頭,面色有些沉重起來。“若只是論修河的利弊,你已經說得非常清楚,這河渠是非修不可的。但我們在朝廷裡為官,有的時候不能只考慮事情的利弊,還要多想想其他的事情。定陵在時,丁謂為相,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慫恿定陵東封西祀,在全國大興土木。祖宗數十年來的積蓄,就此揮霍一空,敢不引以為鑑?太后垂簾,雖然也有諸多不是,但十年休養生息,到今日終於粗有積蓄,來之不易啊!”
徐平笑道:“相公多慮了!如今府庫充盈,錢糧都足,正是要做事的時候!”
王曙見薛奎氣喘的毛病看著要上來,說話有些困難,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對徐平道:“你善於理財,滿朝皆知。自去年上任鹽鐵副使以來,著實為朝廷聚斂了不少錢財。只是,天下之財畢竟有定數,不在官則在民。當官理政,從民間斂財是不得以而為之,能夠不做,還是不做的好。我和薛侍郎不是說你做的有錯,只是你還正當少年,難免銳意進取,事情做得有些急了些。聖上也正當青春年少,親政以來,朝政多有更張,這個時候,更要老成持重。我這樣說,你明白不明白?”
徐平沉默不語。他明白,他非常明白這兩個人的意思。
皇上二十出頭的年紀,心裡想法太多,就像跑歡了的馬。這個時候為了防止這馬把車帶到溝裡去,做臣下的就要死勁地拽著韁繩,迎合聖意在別人看來都有鑽營之嫌。
這已經是朝裡大臣的共識,偏偏徐平就是個刺頭,一而再,再而三地鬧出大動靜來。偏偏做事還很有章法,別人愣是挑不出毛病來。事情抓不住把柄,那只有向徐平下手了。現在還只是一些元老重臣,旁敲側擊地說一下,再不聽話……
天下之財有定數,不在官則在民,徐平覺得這話真是把自己捆死了。你做再多的事情,有天大的功勞,這話一出來,便就成了小人,人家就要看不起你。
怎麼辦?只有破了這道緊箍咒,讓大家都明白財富是創造出來的,是辛苦勞動的結晶。三司不僅僅是分蛋糕,也可以做蛋糕,可以把盤子做得更大。只有這一點成為天下的共識,徐平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做,不然遇到的阻力會越來越大。
這些人是真地為國為民,跟徐平講這番話沒有私心,正是因為如此,徐平才會覺得事情棘手。對這些人,如果耍弄小手段,在整治人上面下功夫,那自己就真成了第二個丁謂了。丁謂聰明絕頂,才氣過人,做事情非常漂亮,拉幫結派整治人的本事也一時無兩,結局如何?那個在道州騎頭小驢,巴巴地前來拜訪自己這位新貴的落魄老頭,徐平可是一直記在心裡,自己的結局絕不能那樣!
罷官丟爵,孤老荒村,就連事業也功敗垂成,一世辛苦成空。
這樣不行!徐平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