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直視徐平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搖頭嘆了一口氣:“你回京之前,我也正是擔心此事。軍改暫緩,不只是你不同意,我也著實擔心數十萬人沒了衣食,難免聚眾為寇,引致天下動盪。只是兩位相公言,現在朝廷府庫充盈,西北戰事結束,可以拿出錢來,把禁軍士卒遣出京城,分散各地。只要散在數十州縣,自然就聚集不起來。”
“遣散出京?散到哪裡去?要給他們多少錢?過百萬人口,天下三百軍州,依然是每州有千百人,必然天下大亂!陛下,使不得啊!這是動搖天下根本的事情!”
趙禎搖頭:“沒有那麼多人。西北戰起,契丹挑釁,數十萬禁軍出京城往沿邊,現在京城只有十餘萬禁軍而已。真要遣散,這十幾萬人還是可以安置下的。”
徐平連連搖頭:“陛下,禁軍十餘萬,他們的家眷呢?西北、河東、河北的禁軍,許多人的家眷依然是在京城裡,算下來,還是要過百萬人口。百萬之眾,豈能不小心行事!”
趙禎怔了一下,過了一會默默點了點頭。調去沿邊的禁軍,家眷依然是在京城的。京城禁軍的意思,就是他們的本營在京城,哪怕是出外就糧,到邊境去作戰,家眷也是不隨行的。本來這有用家眷牽制前線將士的意思,卻讓京城就此背上了這麼一個沉重的包袱。
作為人口過百萬的天下第一大城,這些人給開封城帶來了繁華,但也讓整個天下不堪重負。僅僅要供應他們的口糧,每年就要數百萬石。這不是因為貿易從外地運來,而是由朝廷發下的軍糧,所有的本錢由朝廷承擔。朝廷在禁軍身上的花費,養兵多少是一,集中於京城由此而帶來的運輸成本是二,哪怕有汴河,這個運輸成本也非常驚人。
此時天下總兵力過百萬,禁軍約八十萬,三衙直轄禁軍約三十萬。除三衙直轄禁軍之外,還有一部分禁軍本營在京城,京城的禁軍加起來約四五十萬。加上他們的家屬,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軍人和家屬就已經過了百萬。當然許多軍營是在開封城外,甚至是在附近的縣裡,但這些人口都是要由朝廷從外地運糧來養起來的。不要說就此直接把他們除了軍籍,從此不管生死,就是給他們發足夠的錢,他們也沒地方去買糧食。
趙禎緊緊皺起眉頭,此前大家考慮得比較粗疏,算除役禁軍人數的時候,沒有把家眷算進去。核算起來,雖然緊張,費用三司還能夠應付。如果把家眷也算進去,三司賺再多的錢也填不起這個窟窿。軍改的費用,高昂得有些嚇人了。
徐平道:“禁軍士卒縱然不持刀槍隸軍籍了,依然是朝廷治下的百姓,不能夠置其生死不問,一趕了之。天下百姓,沒有無用之民,京城覺得他們多餘,那是朝廷不對。讓百姓無所事事,甚至覺得他們在這裡礙事,強行驅趕,何以面對天下!害陛下盛德!”
“唉”趙禎嘆了口氣。“若如此說,軍制要改,實在是千難萬難!該如何做?”
徐平捧笏:“軍制之改,一是要從禁軍中揀選出合用之人,重新整訓,編練成合用的大軍。今日軍制難改,禁軍和家眷聚於京城,呈尾大不掉之勢,這教訓當牢記。整訓精練過的大軍,不可再使其家眷隨軍,而是散之於天下。軍人或三年或五年,如果不能升至小校軍官的,一律除役。如此一來,不必從地方運糧於京師養軍人家眷,養兵之費大省。二是要安排不合用的軍人去處,給以衣食事小,讓他們有生計能夠自理,從此自己能夠賺出衣食來事大。此次改革軍制,立制度,擇將校,募士卒,汰冗員,由樞密院行之。從禁軍中裁汰出來的剩餘軍員,向何處去,如何安置,則由中書行之。百萬之眾,不是小事,急切之間無論如何也完不成。當分作數年,計劃清晰,徐徐行之。”
趙禎想了一會,點了點頭:“先朝俱行徵兵之制,果然有其道理。兵聚於京師事小,家眷百萬之眾,全賴天下供養,委實不堪重負。若依你所說,則聚兵於京師,無有養其家眷之費,所省頗多。只是朝廷練一兵不易,三五年即除役,是不是太過耗費?”
“算士卒兵役,可以自其入軍營起,離軍營止,路上所費時日不算。入軍之後,精練一年,就可編入軍伍。依臣這數年時間所見,如此做已經夠了,緊急時候新入軍之士卒練半年也可用。役期五年,在行伍中四年,不算太過耗費。如此一來,於朝廷是省了養士卒家眷千里運糧之費,於士卒來說,家中自有生計,軍俸領來貼補家用,縱然是鄉間小農也立成小康之家,於國於民兩便。凡理政,必要便民,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趙禎猶豫了一下,道:“如此軍改是徵兵,民服兵役是當然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