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王安石變法,一種是把一方看成君子,另一方看成小人,是君子小人之爭。另一種是把兩派按階級劃分,保守派代表了大官僚大地主階級,而改革派代表了寒門小地主。
君子小人之爭自然不值一駁,把地主階級之中再劃階級,也同樣毫無道理。地主不管是大是小,同樣都是剝削階級,只有地主階級、自耕自食的小自耕農和被剝削壓迫的僱農之分,同一個階級內,沒有階級矛盾。實際歷史上的情況是,很多父子兄弟就是分屬新舊兩黨的,新舊兩黨中很多對立的人就是出自同一個家庭,牽扯其中的很多人是親戚。
徐平前世位於社會下層,見多了小工廠小業主,他從來沒有感覺出來小工廠主對僱傭工人就更溫柔,更體貼。認為小地主就會偏向農民一邊,實在是想多了。
新舊兩黨不死不休,鬥爭激烈程度成了歷史上的奇景,很大程度是涉及到了意識形態之爭。這種鬥爭無法調和,伴隨了兩宋二百餘年,在外部壓力下最終沒有獲得新生。
意識形態不是隻有階級鬥爭,作為社會的上層建築,只要有政權,就有意識形態。政權的每一項行政措施,都要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圖方便隨便施為,最終會受到反噬。
宰相為什麼如此重要,受天下之望,影響整個國家的興衰?因為這個位子,不僅僅是涉及到具體施政,還要主持意識形態,所謂以大道佐君王是也。
如果僅僅是守成,並不需要宰相如此,但要改革,則就先要理清楚意識形態。
趙禎要改革,讓徐平來做宰相。徐平沒有過多推辭,便就做了。
今天找徐平來,說過了幾件具體政事,趙禎就是要問問徐平的道是什麼。認可了,改革將迅速開始。徐平的道讓他越堅信,則支援的力度越強,讓他將信將疑,改革就會猶豫。
徐平接了拜相的詔書,天下都知道要行新政,外面擁戴自己的少壯派文臣更是眼巴巴地在看著。接下了這個場面,徐平就是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怎麼做。宰相以大道佐君王,徐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道是什麼,要如何來實施。
君臣互信,不是靠個人感情,靠個人感情的叫佞臣。真正被君王相信的大臣,實際上很多接觸的時候並不愉快,比如真宗於寇準。徐平與趙禎私交如此,已經是難得了。
第9章 問道
沉默了一會,趙禎端起茶來輕啜幾口。放下碗,看著徐平,緩緩地問道:“你我君臣相得,甚是難得。當初你登進士第,朕臨軒唱名的時候,突然間天現瑞光。宰相張知白賀朕得人,天下必將因你而興。到如今十五年矣!你在朝廷掌三司,天下錢糧不缺,出外統兵為大帥,一戰滅交趾,再戰滅党項,回京前敗契丹於雲中。文事武事完足,張知白當日之言,於今已經一一應驗。現在召你回朝,雖為次相,朕實以天下事付你!人言天下興衰決於宰相,本朝相位至重,國家興亡皆繫於此。宰相以道佐人主,你可教我聖人之道?”
徐平捧笏,低頭斂目,沉聲道:“臣聞聖人之道,百姓安樂,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趙禎語帶不悅,一字一頓地道:“我問你聖人之道,以求治世,誠心實意!”
徐平神色不動,道:“臣答陛下所問,一本正經,並無虛言!”
趙禎看著徐平,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既如此,該如何達致聖人之道?”
“臣在隴右軍中,天都山一戰之前,與軍中計程車子閒談,他們曾經問臣之學。臣以君子、仁、義對之。此非士子一時閒談,而是治國之道。”
仁義是這個年代的政治正確,趙禎聽了,肅然端坐:“這番議論朕也聽士人提過,只是一直不知究竟,難窺全貌。宰相從容講來,願聞其詳。”
徐平起身捧笏:“古今賢者探治亂之源,辨人之性情,述仁義道德,達天理人慾。有講人慾害天理,故要存天理,滅人慾。有講人慾是一切根本,我心即天理。臣以為,人生於世間,父母精血所誕。要生則要有食物果腹,要繁衍後人故有色之娛,知羞恥故有衣物遮體。此人慾也,人生而有之,不從則難以存活,族群無以繁衍,實未知其惡。人生於天地之間,必本於地氣風俗,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草原上就只能放牧牛羊。地氣乃天理所化,是故知,人必從於天理也。”
“物有陰陽,人有天理人慾之兩面,此理之常也。既非人是天理所化,亦非人依人慾才立於世間,而是這本就是人之陰陽,不可偏廢。一陰一陽謂之道,孤陰則不長,獨陽則不生,必陰陽相濟,才達治世。要達聖人之道,便需從這天理人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