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館長是跑到那兒去了。
可是要看清路線是幾乎不可能的。水氣越發濃密,成了大霧,看上去就好像一堵堅實的灰白色厚牆。不多時雨水便淋得他渾身溼漉,牛仔褲黏住雙腿,外套和黑色T恤也緊緊貼在了身體上。厚重的牛仔布料在行進的當兒不斷地摩擦肌膚;小水流從他的頸背滴淌而下,或者流進眼睛裡,令他幾乎看不見了。
每走幾步他就大喊羊甯的名字,等待對方的回應。錤灃的罪惡感隨著在暴風雨中徘徊的時間越久就越加重幾許。天啊,他簡直是個該死的笨蛋,竟讓羊甯就那樣跑開了。他應該即刻停下遺址的工作,追上去,趁當時天氣好。可是他卻自顧自地繼續挖掘康塔羅斯酒杯剩餘部份,在日誌本上記錄細節,然後才走回小屋。
他把一個無生命的彩繪陶片置於同事的生命安危之前。不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個不可原諒的行為。
《慾火燎原》21
繞過路彎,他看見地表險峻地往下傾斜。雨水造成的小河從腳邊滾滾流過,把腳下那雙已經溼了的愛迪達運動鞋又泡得更溼了,腳趾頭凍得麻木。錤灃咬咬牙,強壓下返回小屋的念頭。腦中浮現一個愉悅的畫面,屋子裡燦燦燃燒的爐火拉扯他的意識,他強迫自己去想羊甯那淋得像落湯雞的身體,比自己更冷、境況更慘。
突地他腳下一滑,屁股在地上滑行了幾英尺。是本能的反射動作救了他一命,才沒有翻入山谷。他使勁張開雙臂往兩旁一攀,身體儘量貼住地面,滑行的時候不斷有尖銳的石頭捅著他的後背,他嘴上一邊大聲咒罵。當他坐起身子時,有一隻脖頸掛著鈴鐺的山羊一面咩叫著一面飛快地竄入濃霧中。
「很好。現在我全身又溼又髒,跟上床時候沒兩樣。」錤灃艱難地直起雙腿,一瘸一拐地繼續沿著小徑前進。
在狂風暴雨的喧鬧下,他仍然可以聽見湍急的流水聲。此刻霧已經升高幾許,露出河岸──還有羊甯。
錤灃加緊腳步奔了過去,衝力帶著他一路踩過泥濘小路投身暴漲的溪流。他不顧滔滔的河水已經漫過了膝蓋──反正他已經溼的不能再溼了──費力地涉水抵達對岸。他的同事正縮成一團坐在一塊大石巖下。
「羊甯!」錤灃拖著兩腳爬上岸,跪在他身旁。「羊甯,你還好吧?」
館長緩緩抬起頭,身子不住地打顫。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T恤,一條深灰色工作褲,臉上佈滿分不清的水痕和淚痕,露出痛苦的神色。「錤灃,真的是你嗎?我──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請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帶給你麻煩。」
「不麻煩。你現在安全了。我找到你了。」錤灃一手環上他的肩膀,緊緊摟住,支撐著羊甯站起身子。「來,站起來,好兄弟,你一定可以。抱住我,對,就是這樣。我記得附近有個山洞……」
繼續說話,在碰觸到羊甯那凍得直髮抖的身子時他這麼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讓他昏過去。
「往這兒走。」他引領著館長來到小徑上。「我在地圖上看過。要是我們夠幸運,或許會有綿羊和山羊躲在山洞裡避雨,它們可以讓我們保住體溫,捱到暴風雨過去。」
羊甯整個身子虛弱地偎在錤灃懷裡,臉頰抵著他的胸膛,兩人就這麼趔趔趄趄地徐徐前進。「錤灃,對不起……這麼麻煩你……我到這兒考古其實只是想給你留下個好印象……」
這突如其來的坦白令錤灃猝不及防,他蹙起額頭,心中狐疑館長為何想要給自己留下好印象。他低頭去看羊甯那張可愛的臉,又溼又髒的頭髮,起了水霧的眼鏡,內心突地湧起一股想要保護他的慾望。羊甯需要他的堅強、他的引導。
錤灃抱住羊甯的胳膊緊了緊,突發的精力溫暖了他的四肢,帶給他支撐下去的力量。他用力眨眨眼睛,把眼裡的雨水擠掉,輕輕晃了晃羊甯。「你瞧!山洞到了!」
他的同事吐出幾句模糊的話語,頭依舊無力的低垂著。
「羊甯,醒醒呀!」錤灃半拖半拉地才把他叉到洞口。他低下頭往裡一探,看見洞內乾燥沒有其他生物,才把羊甯攙了進去。
洞內空間狹窄,僅向內部延伸了幾英尺便碰到了山壁,可是頂部的高度正好夠錤灃直起腰身。只是兩人才剛踏入洞內,他便趕忙蹲下身子,雙手在羊甯身上摸著,檢查是否有傷處。地板塵土滿布,散落著幾根枯枝與乾草,山洞的一側堆著零亂的石塊。
錤灃把羊甯往裡頭帶,遠離洞口滴漓的雨水。他從褲袋裡掏出手電筒,捻開,把光束投向四周。他的打火機派不上用場:這兒沒有乾燥的引火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