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就開始跑,玩命的跑,不顧一切的跑。我能聽出來我哥聲音裡的急切,那種恨不得一棍子把我打出八百里外去的焦灼。我跑了有十分鐘,眼前一下躥出兩盞燈。那是汽車的前燈,差點沒把我閃瞎了。我趁著慣性又繼續往前跑出一段路,然後擦著車頭停了下來。耳邊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緊接著就聽見車裡的人罵:“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在馬路上跑個什麼勁兒!”
我恍恍惚惚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知道怎麼就回了宿舍。齊方來開的門,看見是我,居然一點都不驚訝。他擰了一條熱毛巾給我,問:“你哥呢?”
我說:“不知道。”
齊方似乎是嗤笑了一聲,說我就說他管得太多了吧。這時候霍寧輝洗澡出來,看見我之後咦了一下,說你怎麼這個樣子,被狗攆了?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褲子是剛才碰車的時候擦破的,居然衣服也破了,裡面那件襯衫上全是黏糊糊的東西。我心裡一陣噁心,趕緊脫下來扔垃圾桶。齊方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出了煞就好了,沒事沒事。”他說的話我十句有八句都聽不懂,正要問,他卻爬上床睡覺去了。
那天晚上我給我哥打了一宿電話,可他一個都沒接。第二天我再去他那兒找他,家裡空空的,像是也沒回來過。就這麼失聯了有三四天,終於我把電話給打通了,接電話的卻是我哥公司那個懂電腦的年輕人,說我哥把手機落辦公室了,我問他什麼時候見的我哥,他說今天早上才見過,我哥回公司拿東西,拿完就回家了。我聽完立馬往外跑,到我哥樓下才花了不到十分鐘。我喊門也沒人應,就從鞋櫃裡拿了備用鑰匙,徑自擰開門鎖進去。
客廳裡瀰漫著一股怪味兒,我抽了抽鼻子,感覺像是香灰。我哥房間的門虛掩著,門裡光線很暗,看不清楚有沒有人。我叫了一聲哥,慢慢走過去,手剛碰到把手,卻又一下子縮了回來。銅製的把手非常涼,簡直就像倆冰坨子。我用肩膀把門頂開,那股香灰味猛地撲了出來。我看見我哥窩在床上,床邊擺著一個低矮的床頭櫃。櫃子底下露出一雙小小的腳。我俯下身去,看見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抱著膝蓋坐在櫃子裡。
我心說臥槽,我哥從哪弄了個孩子出來。那孩子仰起臉來,眉目和我哥竟有七八分相似。我越看越覺得奇怪,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來這不就是我哥那張小蘿蔔頭照片上的樣子嗎,眼眶凹下去,兩個眼睛空空的。許是我鬧出了動靜,我哥被驚醒,在床上動了動。他不動還好,這一動露出原來壓著的半邊膀子,居然衣服上全是血。我一下子懵了,連滾帶爬地撲上去,兩隻手哪兒也不碰,先去探我哥的鼻息。他人倒是還活著,氣息奄奄地睜開眼,叫了一聲我的名兒。我顧不上答應,一個勁問他怎麼回事。我哥指了指桌子上的水,說:“渴。”
我知道口渴是失血過多的症狀,這時候喝水只能潤潤嘴皮子。我把水遞上去,扶著我哥讓他抿了一口。他一動就有新鮮血流出來,看樣子是才弄傷的。我心裡稍稍好過點兒,想起那天晚上我不管他一個人跑了,也就沒那麼內疚了。喝完水我說哥我送你去醫院,我哥搖頭,坐起來脫掉上衣。他右胳膊上破了一道口子,完了後背上還撞瘀了一塊。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過馬路沒看燈,讓汽車掛倒了。我哥其實不擅長說謊,他那道口子一看就是被什麼東西啃的。他不說我只好裝不知道,又說:“這得去醫院才行。”
我哥說:“櫃子裡有紗布。”
我拿一根指頭去戳他傷口旁的皮肉,告訴他這是會感染的,感染了還有可能要截肢,你截了肢你孩子怎麼辦?我哥皺著眉頭問我什麼孩子,我愣了一下,指著床頭櫃說:“喏,就這小鬼。”我哥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從床上站起來說:“走,去醫院。”我幾乎是被他轟出房間的,臨走前回頭看,床頭櫃裡哪有什麼孩子。是我看花眼了?不可能啊,我可是真真切切地記得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