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既非最好的,也非最壞的。既非大笑,也非哭泣。既非潮溼悶熱的夜幕,也非乾燥沙質的晨曦。收拾步履。
時至今日,出版社寄來自己的樣書,厚厚的幾十本同一種,用剪刀剪開封條後,我把它們堆在廚房,一扇埋著下水管道的儲物門後。下水管道很爭氣地從不故障,所以也遲遲地沒有光顧那裡的機會。而更早以前的出版物,混進大堆的光碟遊戲和塑膠袋,輕易地看不到。習慣於極少回顧,哪怕在書店裡也不過用手指捏一捏自己書的封皮,然後匆匆低頭走開。
可寫作依然是目前我唯一的生活。銜接於任一個黑夜和白晝。保留悲或喜的表情。切換在各種音樂中間。抓住微渺的塵屑發出巨大感嘆,或者反之將感嘆塵屑般吹遠。
如果說小時候我曾經有過隱於心底的懷疑,其他方面都毫無建樹的自己,會否在將來走上真正以文字為生的路。但一個過高過遠的目標,甚至不屬於“平凡”的範疇,被生活瑣事包圍的人,翻開每一頁,上面寫著車站站名,餃子的售價,毫無應有的浪漫,即便出現關於音樂的段落,我卻聽著動畫片的主題曲。
可十幾年過去,名叫生活的紙頁上依然留存著站臺的名稱,愛好也沒有改變,吃咖哩和餃子,耳機裡持續播放動畫片的配樂,卻在從事一項名叫寫作的事業。
無法用文字描繪的音樂,無法用文字描繪的畫面,無法用文字描繪的氣味,無法被文字完整表達的心……但我從前人的作品裡聽到了節奏,浮現於腦海裡的場景,除了靜謐的水,還有水汽中鮮活發首家獨浪新的潮溼。被它們所抽乾的一部分空氣,壓迫胸腔,彷彿突然站在高頂的眩暈,渾身跳動著顫慄。在難以用音樂、畫面、氣味來告白心情的時候,是誰發明了“喧囂”的說法,又騎著“喧囂”來拯救。
在各種途徑上,書寫成了最簡便通俗的方法。哪怕我們熱愛音樂,享受繪畫,會為某一刻的甜香而暫停,卻依然習慣於在文字中見面。
分享或者贈予,交流或者傾訴,即便在某個意義上的確是文字販賣與購買的關係,但這依然是溫和美好的交易。假想的畫面裡交握柔軟的手,如同尋找孤單的人,終於發現隆冬裡空空的鳥巢。
再過不久,雪終於徹底融化,經歷數週,讓鬆脆的地面失去紋路。
既非春,也非冬時的潮溼溫暖。
當自己的經歷變得富有價值,自己的悲哀變得富有價值,自己短時的嗟嘆可以久久不消……是書寫實現了各種分享與尋覓的可能。想起有些夜晚,看見檯燈在角落投下分身,它用黑色表述內心所有的負面,驚恐得幾乎無法向光源再靠近一點點。那麼書寫與閱讀,就是介入別人的影子,揹負軟殼在身的寄宿,用毛孔吸收苔蘚般柔滑的氣息。愉悅又亢奮,驚喜或疲倦,直到睏意襲來,又一個夜晚即將過去,而黎明尚未來臨的過渡間。
落落:逢魔(2)
故事中有兔子躍過草野,成長中的少女頸部面板白滑,季風貫穿今昔,角落被衝乾的血跡,欣欣向榮的愛情。
它們描述的既非自己,又非他人。
我第幾次寫小說,沉浸在虛構的興奮中間,一如造物主般洋洋得意,能夠隨意左右人物的各種行為和命運。然而我第幾加一次的寫小說,出現必然的停滯期,鍵盤久未動靜,行數只見刪除的減少而難以增多。因為那時發覺,曾經得意如我,原來也是井底之蛙,真正的造物主含笑不答,他看著我即便掌握生殺大權,筆下的主人公們發首家獨浪新卻終究只能重複我曾經走過的道路。我沒有去過的地方,他們無法抵達。我沒有遭遇過的苦難,他們一樣獲得倖免。而我曾經遊蕩過的廣場,我曾經奔跑過的巷口,甚至我曾經遭遇過的一名問路人,也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出現在我筆下,主人公們在雨夜遇見,對方是異鄉口音的中年人,出現在十五歲的冬天。那時下著細雨,他用大衣緊緊地包裹著,下巴在衣領上探出,詢問附近某個電影院的地址——當時卻不知出於什麼心情將方向指向錯誤。
既非真實。又非虛幻。
我想這就是寫作的現在,現在的自己,和自己的寫作。
身體裡必須寄居不止一個生命。用來創造的和用來經歷的必須分開。用來悔悟的和用來記錄的又不能在一起。事情變成新的狀況。一個說“我決定去做”,一個說“我當初怎麼會決定那麼做”,一個把手指留在燈光下,飛快的記敘的速度。
倘若沒有走上此刻的道路——我不喜歡假設題,但是,倘若沒有像此刻這樣,經營一些細小而平凡的情感為生,也許我會變成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