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興既遠,汗漫而行,萬里足下,耳目偶愜其性,或旬日居之。
終朝趺坐,以煉三寶。道德五千言,其竅與妙乎?玉清金笥,其忘與覓乎?扶桑玉書,其不問鄰乎?陰符二篇,其機在目乎?太上指其觀心,古佛操其定慧。因禪定以求參同,則兀如非枯也。
仙靈之宮,真如之寺,金身妙相,焜耀如月。燭既明矣,香既清矣,羽人衲子,分蒲團而坐,啜茗進果,翻經閱藏。小倦則相與調息入定,久之而起,則月在藤蘿,蕭籟闃然,沙彌以頭觸地,童子據藥爐而眠,於斯時,雖有塵心,何由而入也?
若在曠野,矮牆茆屋,酸風吹扉,淡日照林,牛羊歸乎長坂,飢鳥噪於平田,老翁敝衣亂髮,而曝短桑之下,老婦以瓦盆貯水而進麥飯。當其情境悽絕,亦蕭瑟有致哉。若道人之遊,以此為厭薄,則不如無遊也。
若入通都大邑,人煙輻輳,車馬填委,冥寥子行歌而觀之:若集百貨,若屠沽者,若倚門而謳者,若列肆而卜者,若聚訟者,若戲魚龍角牴者,若樗蒲蹴踰者,冥寥子無不寓目焉。興到,入酒肆,沽濁醪,焚枯魚生菜,兩人對飲;微醒,長吟採芝之曲,徘徊四顧,意豁如也。驚詫市人,何物道者,披藍縷蕭然,而風韻乃爾乎?眾共疑之。蓋仙人云,須臾徑去不見。
高門大笫,王公貴人,置酒為高會,金釵盈座,玉盤進醴,堂上樂作,歌聲遏雲,老隸守門,拄杖在手。道人驀入乞食焉。雙眸炯碧,意度軒軒,而高唱曰:“請君且勿喧,聽道人歌花上露。”
第十一章 旅行的享受(5)
花上露,
何盈盈,
不畏冷風至,
但畏朝陽生。
江水既東注,
天河復西傾;
銅臺化丘隴,
田父紛來耕。
三公不如一日醉,
萬金難買千秋名。
請君為歡調凰笙!
花上露,
醴於酒,
清曉光如珠,
如珠惜不久。
高墳鬱累累,
白楊起風吼;
狐狸走在前,
獼猴啼其後。
流香渠上紅粉殘,
祈年官裡蒼苔厚。
請君為歡早回首!
歌罷,若有一客怒曰:“道者何為?吾輩飲方酣,而渠乃來敗人意。”亟以胡餅遣之。道人則受胡餅趨出。一客謂其從者曰:“急追還道者。”前一客曰:“飲方歡,恨渠來溷人。以胡餅逐之善矣,何故追還?”後一客曰:“僕察道者有異,欲令還而熟視之。”前一客曰:“乞兒也!何異之?彼渠意所需,一殘羹冷炙而足。”又一客曰:“味初歌詞,小不類乞者。”
座上若有一紅綃歌姬離席曰:“以兒所見,此道者,天上謫神仙也。兒察其眉宇清淑,吐音俊亮。謬為乞兒狀,而舉止實微露其雅。歌辭深秀乃金臺宮中語,固非人間下里之音,況吐乞兒口哉!神仙好晦跡而遊人間,乞追之勿失。”
最後一客曰:“何關渠事,亦飲酒耳,試令追還道者,固無奇矣。”
紅綃者不服,曰:“兒固與諸公無緣。”
又若有一青綃者復離席曰:“諸公等以此為賭墅可乎?試令返道者:果有異,則言有異者勝;返之而無奇,則言無奇者勝。”諸公大哄曰:“善。”令從者追之,則化為烏有先生矣。從者返命,前一客曰:“吾固知其不可測也。”紅綃者愀然曰:“是甫出門而即烏有耶,惜哉失一異人!”
冥寥子曳杖逍遙而出郭門。連經十數大城,皆不入。至一處,見峰巒背郭,樓閣玲瓏,琳宮梵宇,參差掩映,下臨清池。時方春日韶秀,鳥唱嘉樹,百卉敷榮,城中士女,新衽妝服。雕車繡鞍,競出行春。或蔭茂樹而飛觥,或就芳草而布席,或登朱樓,或棹青雀,或並轡而尋芳,或連袂而踏歌。冥寥子樂之,為之踟躕良久。
俄而有一書生,膚清神爽,翩翩而來。長揖冥寥子曰:“道者亦出行春乎?僕有少酒在前溪小閣櫻桃之下,朋儕不乏,而欲邀道者助少趣,能從行否?”
冥寥子欣然便行,至其處,若見六七書生,皆少年俊雅。先一書生笑謂諸君曰:“吾輩在此行春,無雜客,適見此道者差不俗,今日之尊罍,欲與道者共之。諸君以為何如?”鹹應曰:“善。”
於是以次就坐,道者坐末席。酒酣暢洽,談議橫生,臧否人物,揚扌乞 風雅。有稱懷春之詩者,有詠禾黍之篇者,有談廊廟之籌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