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張敖披著大氅回來,才急急的迎上來,道,“敖哥,你身子怎麼樣?”
“無事。”張敖坐在榻上,一夜跪拜,面色很是憔悴,神色疲憊,勉強笑著安撫妻子,“我到底是個男人,跪上一夜,還是撐的住的。”
魯元的眼圈有些紅,“你又何必……”聲音有些動情。
“我也不想這樣對阿嫣的。”張敖閉眼嘆道,“但阿嫣的事情,雖然知情人不多,但長安城中,總是有那麼一些還是知道的。我們總要做出一些姿態來,給那些人看。我作為阿翁,能夠替女兒做一點事情,也是心甘情願。”
魯元點了點頭,柔順的依在丈夫身邊,想了想事情始末,依舊覺得際遇奇妙,一如若斯,“直到現在,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阿嫣她,居然有了陛下的孩子。”
“有什麼好奇怪的?”張敖冷哼一聲,“我的女兒貌美溫柔,莫非不值得人喜歡?”
“話雖如此,可是那是她和陛下啊。”魯元道,
“這些年,我冷眼看著,一直只覺得他們親情有餘,男女之意不足,一直擔心他們之間只怕這一輩子都只能這樣過了,怎麼一轉眼間,”
連孩子都有了。
張敖擁了妻子,唇邊便顯出一點奇異的哂笑來,“當初阿嫣只是個孩子,陛下當然對她只有親情。可是如今我們阿嫣已經大了,《關雎》還說了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與她兩情相悅,你這個當孃親的,反而看不開麼?”
“不過,”他眉目一轉,若有所思,“就我看起來,阿嫣的身孕,陛下既然先與阿嫣聚,便一定是知情的,他沒有主動與你提及,只怕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日子,你注意一些,不要讓陛下尷尬。”
“我知道。”魯元應了,不滿的嗔了丈夫一眼,“我是那麼不識趣的人麼?”
二二六:彤史
天色漸漸暗淡,未央宮各宮殿廊下的燈火便一盞盞的點起來,將這座大漢最威嚴莊重的宮殿照耀的更為璀璨。零點看書從宮中高臺空曠之處遠遠的望過去,臨著通向尚冠裡和長樂宮複道之處的東闕,公車司馬令揮手而令,兩扇厚重的宮門在式道令的旨意下緩緩洞開,天子的馬車長驅而去。
宮人們在廊下園中竊竊私語,“陛下已是回宮了。”
椒房殿中,女史官沈冬壽抱著手中紙箋,穿過長長的遊廊,回到殿後宮舍,像一道孤獨的影子,無人問津。
燭火嘩的一聲點亮,暈黃的光芒投影在宮舍的牆上,顯出寂寞的光芒,就好像,失去了主人之後死水一潭的椒房殿。
沈冬壽嘆了口氣,自張皇后離宮,已經有整整一年了吧。
《周禮?天官》記載:女史掌王后之禮職,掌內治之貳,以詔後治內政。在漢宮中,女史輔佐帝王后宮妃嬪詩書禮儀,並記錄妃嬪言行舉止和見御時日的彤史。她自幼出身於宮廷,習文研字,到如今,已經度過了二十年春秋,早已經將記錄彤史,當做了自己的一項愛好,一度曾經以為,她將就這樣的在漢宮中老去,直到再也拿不動筆,才能停止這樣的生活。
可是,她的人還沒有老,手中霜筆卻已經開始荒蕪。因為,那個她應該服務的少年皇后,已經失去了蹤跡。
椒房殿東殿文閣之中,今上一朝的彤史已經累累的積滿了一排書架,她卻無法再寫出新的篇章。
她伏著案恍惚,忽聽得靜夜中,宮舍門扉上傳來輕輕的叩聲。
“誰?”她悚然而問。
“沈女史麼?”推門進來的年輕內侍一身未央宮中最常見的小黃門裝扮,輕輕笑道,“在下,宣室殿中伺候人管升,奉大家之命,宣沈女史進見。”
沈冬壽一身絳衣,跟在管升身後前行。見年輕的黃門一路曲折,並不撿著宮道行走,反而從宮園小道穿行,漸漸偏離未央前殿的方向,反而轉折向未央宮北,不由得微微色變,駐足不肯繼續前行,厲聲問道,“你真的是大家派來的人麼?”
管升愕然回頭,“沈女史這是什麼話?”
疑心既起,沈冬壽打量著面前陌生內侍,越發驚疑不定,“你究竟是什麼人,我從前在張皇后身邊伺候,從未見過大家身邊有你這麼一位內侍。而且,”她斟酌著,“這個時辰大家應當在前殿宣室,你卻偏偏帶著我一路往未央宮北,究竟有何意圖?”
管升失笑,“沈女史不必多疑。我是去年七月從林光宮隨大家進宮的,因此女史才從前少見我。我的確是大家遣來,只是大家並不希望此事被旁人知曉,這才便宜從事。沈女史請隨我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