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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病,咱們這種文化很好,你還是安心當我的行貨吧。宋江若說:雖然這種文化很好,但你向我要好處是敲詐我,我不能給。戴宗又可以說:文化是生活的工具,既然在我們的文化裡你得給我好處,這件事自有它的功能,你還是給了吧。如果不給,我就要按咱這種文化的慣例,用棍子來打你了——你先不要不滿意,打你也有打你的功能。這個例子可以說明文化人類學的觀點經不住戴宗的歪曲、濫用。實際上,沒有一種科學能經得起歪曲、濫用。但有一些學者學習西方的科學,就是為了用東方的傳統觀念來歪曲的。從文化相對主義,就能歪曲出一種我們都是行貨的道理來。

我們知道,非洲有些地方有對女孩行割禮的習慣,這是對婦女身心的極大摧殘。一些非洲婦女已經起而鬥爭,反對這種陋習。假如非洲有些食洋不化的人說:這是我們的文化,萬萬動不得,甚至搬出文化相對主義來,他肯定是在胡扯。文化相對主義是人類學家對待外文化的態度,可不是讓宋公明當行貨,也不是讓非洲的女孩子任人宰割。人生活在一種文化的影響之中,他就有批判這種文化的權利。我對自己所在的文化有所批評,這是因為我生活在此地,我在這種文化的影響之下,所以有批判它的權利。假設我拿了綠卡,住在外國,你說我沒有這種權利,我倒無話可說。這是因為,人該是自己生活的主宰,不是別人手裡的行貨。假如連這一點都不懂,他就是行屍走肉,而行屍走肉是不配談論科學的。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第19期《三聯生活週刊》雜誌(半月刊)。發表時題目為“有關文化相對主義”。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王朔的作品(1)

與王朔有關的影視作品我看了一些,有的喜歡,有的不喜歡。有些作品裡帶點烏迪•艾倫的風格,這是我喜歡的。有些作品裡也冒出些套話,這就沒法喜歡。總的來說,他是有藝術成就的,而且還不小;當然,和烏迪•艾倫的成就相比,還有不小的距離。現在他受到一些壓力,說他的作品沒有表達真善美,不夠崇高等等。對此我倒有點看法。有件事大家可能都知道:藝術的標準在世界上各個地方是不同的。以美國的標準為例,到了歐洲就會被視為淺薄。我知道美國有部格調高尚的片子,說上帝本人來到了美國,變成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美國老人,到處去助人為樂;聽見別人順嘴溜出一句:感謝上帝……就接上一句:不客氣!相信這個故事能使讀者聯想到一些國產片。這種片子叫歐洲人,尤其是法國人看了,一定會覺得淺薄。法國人對美國電影的看法是:除了烏迪•艾倫的電影,其它通通是狗屎一堆。

相反,一些優秀的歐洲電影,美國人卻沒有看過。比方說,我小時看過一些極出色的義大利電影,如《羅馬十一時》之類,美國人連聽都沒聽說過。為此我請教過義大利人,他們皺著鼻子說道:美國人看我們的電影?他們看不懂!把知識分子扣除在外,僅就一般老百姓而論,歐洲人和美國人在文化上有些差異:歐洲、尤其是南歐的老百姓喜歡深刻的東西,美國人喜歡淺薄的東西;這一點連後者自己也是承認的。這種區別是因為歐洲有歷史,美國沒有歷史所致。

因為有這種區別,所以對藝術的認識也有深淺的不同。假定你有深刻的認識,對淺薄的藝術就會視為庸俗——這正是歐洲人對美國電影的看法。現在來談談我們中國人民是哪一種人。我毫不懷疑,因為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我們是全世界最深刻的人民。這一點連自以為深奧的歐洲人也是承認和佩服的。我在國外時,從電視上看到這樣一件事:美籍華人建築師貝先生主持了盧浮宮改造工程;法國人不服,有人說:美國人有什麼文化?憑什麼來動我們的盧浮宮?對此,貝先生從容答道:我有文化,我是中國人哪。對方也就啞口無言了。順便說說,烏迪•艾倫的電影,充滿了機智、反諷,在美國電影裡是絕無僅有的。這也難怪,他雖是美國籍,卻是猶太人,猶太文化當然不能小看。他的電影,能搞到手的我都看過,我覺得也不壞;但對我來說,還略嫌淺薄。略嫌淺薄的原因除中華文化比猶太文化歷史悠久之外,還有別的。這也難怪,在美國的中國人當時不過百萬,作為觀眾為數太少;他也只能遷就一下一般淺薄的美國觀眾。正因為中國的老百姓有歷史、有文化、很深刻,想在中國搞出正面謳歌的作品可不容易啊;無論是美國導演還是歐洲導演,哪怕是猶太導演,對我們來說,都太淺薄。我認為,真善美是一種老舊的藝術標準;新的藝術標準是:搞出漂亮的、有技巧的、有能力的東西。批判現實主義是藝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