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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服的話語!!!他以為受跪拜者的心裡一定欲仙欲死。聽說臣子見皇帝要行三磕九叩之禮,他馬上做起了皇帝夢:每天做那麼快樂的性遊戲,死了都值!總而言之,當時中國的政治制度在他看來,都是妙不可言的性遊戲和性儀式,只可惜他是個洋鬼子,只能看,不能玩,……

在那本書裡,還特別提到了中國的司法制度。老爺坐在堂上,端然不動,罪人跪在堂下,哀哀地哭述,這情景簡直讓他神魂飄蕩。老爺扔下一根籤,就有人把罪人按翻,扒出屁股來,揮板子就打。這個洋鬼子看了幾次,感到心癢難熬,簡直想撲上去把官老爺擠掉,自己坐在那位子上。終於他花了幾百兩銀子,買動了一個小衙門,坐了一回堂,讓一個妓女扮做女犯打了一頓,他的變態性慾因此得到了滿足,滿意而去。在那本書裡還有一張照片,是那洋鬼子扮成官老爺和衙役們的留影。這倒沒什麼說的,中國古代過堂的方式,確實是種變態的儀式。不好的是真打屁股,不是假打,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好玩。所以,這種變態比S/M還糟。

我知道有些讀者會說,那洋鬼子自己不是個好東西,所以把我們的文化看歪了。這話安慰不了我,因為我已經喪失了天真。坦白地說吧,在洋鬼子的S/M密室裡有什麼,我們這裡就有什麼,這種一一對應的關係,恐怕不能說是偶合。在密室裡,有些masochist把自己叫做奴才,把sadist叫做主人。中國有把自己叫賤人、奴婢的,有把對方叫老爺的,意思差不多。有些M在密室裡說自己是條蟲子,稱對方是太陽——中國人不說蟲子,但有說自己是磚頭和螺絲釘的,至於只說對方是太陽,那就太不夠味兒,還要加上最紅最紅的字首。這似乎說明,我們這裡整個是一座密室。光形似說明不了什麼,還要神似。辜鴻銘先生說:華夏文化的精神,在於一種良民宗教,在於每個婦人都無私地絕對地忠誠其丈夫,忠誠的含義包括幫他納妾;每個男人都無私地絕對地忠於其君主、國王或皇帝,無私的含義包括奉獻出自己的屁股。每個M在密室裡大概也是這樣忠於自己的S,這是一種無限雌伏、無限諂媚的精神。清王朝垮臺後,不準納妾也不準打屁股,但這種精神還在,終於在“文革”裡達到了頂峰。在五四時期,辜先生被人叫做老怪物,現在卻被捧為學貫中西的文化怪傑,重印他的書。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許,是為了讓虐待狂的洋鬼子再來喜歡我們?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第15期《三聯生活週刊》雜誌。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我看國學

我現在四十多歲了,師長還健在,所以依然是晚生。當年讀研究生時,老師對我說,你國學底子不行,我就發了一回憤,從《四書》到二程、朱子亂看了一通。我讀書是從小說讀起,然後讀四書;做人是從知青做起,然後做學生。這樣的次序想來是有問題。雖然如此,看古書時還是有一些古怪的感慨,值得敝帚自珍。讀完了《論語》閉目細思,覺得孔子經常一本正經地說些大實話,是個挺可愛的老天真。自己那幾個學生老掛在嘴上,說這個能幹啥,那個能幹啥,像老太太數落孫子一樣,很親切。老先生有時候也鬼頭鬼腦,那就是“子見南子”那一回。出來以後就大呼小叫,一口咬定自己沒“犯色”。總的來說,我喜歡他,要是生在春秋,一定上他那裡唸書,因為那兒有一種“匹克威克俱樂部”的氣氛。至於他的見解,也就一般,沒有什麼特別讓人佩服的地方。至於他特別強調的禮,我以為和“文化革命”裡搞的那些儀式差不多,什麼早請示晚彙報,我都經歷過,沒什麼大意思。對於幼稚的人也許必不可少,但對有文化的成年人就是一種負擔。不過,我上孔老夫子的學,就是奔那種氣氛而去,不想在那裡長什麼學問。

《孟子》我也看過了,覺得孟子甚偏執,表面上體面,其實心底有股邪火。比方說,他提到墨子、楊朱,“無君無父,是禽獸也”,如此立論,已然不是一個紳士的作為。至於他的思想,我一點都不贊成。有論家說他思維縝密,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他基本的方法是推己及人,有時候及不了人,就說人家是禽獸、小人;這股兇巴巴惡狠狠的勁頭實在不討人喜歡。至於說到修辭,我承認他是一把好手,別的方面就沒什麼。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如果生在春秋,見了面也不和他握手。我就這麼讀過了孔、孟,用我老師的話來說,就如“春風過驢耳”。我的這些感慨也只是招得老師生氣,所以我是晚生。

假如有人說,我如此立論,是崇洋媚外,缺少民族感情,這是我不能承認的。但我承認自己很佩服法拉第,因為給我兩個線圈一根鐵棍子,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