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事地總結了毛澤東思想育新人的經驗。聽了這些話,我滿脊樑亂起雞皮疙瘩。
我有些庸人的想法:吃飽了比餓著好,健康比有病好,站在糞桶外比跳進去好。但有人不同意這種想法,比方說,李赤先生。大家宴飲已畢,回城裡去,走到半路,發現他不見了。趕緊回去找,發現他又倒栽進了糞桶裡。這回和上回不同,拖出來一看,他已經沒氣了。李赤先生的極端體驗就到此結束——一玩就把自己玩死,這可是太極端了,沒什麼普遍意義。我覺得人不該淹死在屎裡,但如你所知,這是庸人之見,和李赤先生的見解不同——李赤先生死後面帶幸福的微笑,只是身上臭烘烘的。
我這個庸人又有種見解:太平年月比亂世要好。這兩種時代的區別,比新鮮空氣和臭屎的區別還要大。近二十年來,我們過著太平日子,好比呼吸到了一點新鮮空氣,沒理由再把我們栽進臭屎裡。我是中國的國民,我對這個國家的希望就是:希望這裡永遠是太平年月。不管海外的學人怎麼說我們庸俗,喪失了左派的銳氣,我這個見解終不肯改。現在能太太平平,看幾本書,寫點小文章,我就很滿意了。我可不想早請示、晚彙報,像“文化革命”裡那樣窮折騰。至於海外那幾位學人,我猜他們也不是真喜歡“文化革命”——他們喜歡的只是那時極端體驗的氣氛。他們可不想在美國弄出這種氣氛,那邊是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所。他們只想把中國搞得七顛八倒,以便放暑假時可以過來體驗一番,然後再回美國去,教美國書,掙美國錢。這主意不壞,但我們不答應:我們沒有極端體驗的癮,別來折騰我們。真正有這種癮的人,何妨像李赤先生那樣,自己一頭扎向屎坑。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10月11日《南方週末》。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洋鬼子與辜鴻銘
我看過一些荒唐的書,因為這些書,我喪失了天真。在英文裡,喪失天真(loseinnocent)兼有變得奸滑的意思,我就是這麼一種情形。我的天真丟在了匹茲堡大學的圖書館裡。我在那裡借了一本書,叫做《一個洋鬼子在中國的快樂經歷》,裡面寫了一個美國人在中國的遊歷。從表面上看,該洋鬼子是華夏文化的狂熱愛好者,清朝末年,他從上海一下船,看了中國人的模樣,就喜歡得要發狂。別人喜歡我們,這會使我感到高興,但他卻另當別論,這傢伙是個sadist,還是個bisexual。用中國話來說,是個雙性戀的性虐待狂。被這種人喜歡上是沒法高興的,除非你正好是個受虐狂。
我和大多數人一樣,有著正常的性取向。咱們這些人見到滿大街都是漂亮的異性,就會感到振奮。作為一個男人,我很希望到處都是美麗的姑娘,讓我一飽眼福——女人的想法就不同,她希望到處都是漂亮小夥子。這些願望都屬正常。古書上說,海上有逐臭之夫。這位逐臭之夫喜歡聞狐臭。他希望每個人都長兩個臭腋窩,而且都是燻死狐狸、騷死黃鼠狼那一種,這種願望很難叫做正常,除非你以為戴防毒面具是種正常的模樣。而那個虐待狂洋鬼子,他的理想是到處都是受虐狂,這種理想肯定不能叫做正常。很不幸的是,在中國他實現了理想。他說他看到的中國男人都是那麼唯唯諾諾,頭頂剃得半禿不禿,還留了豬尾巴式的小辮子,這真真好看死了。女人則把腳纏得尖尖的,要別人攙著才能走路,走起來那種嬌羞無力的苦樣,他看了也要發狂……
從表面上看,此洋鬼子對華夏文化的態度和已故的辜鴻銘老先生的論點很相似——辜老先生既贊成婦女纏足,也贊成男人留辮子。有人說,辜先生是文化怪傑,我同意這個“怪”字,但怪不一定是好意思。從尋常人的角度來看,sadist就很怪。好在他們並不侵犯別人,只是偷偷尋找性伴侶。有時還真給他們找到了,因為另有一種masochist(受虐狂),和他們一拍即合。結成了對子,他們就找個僻靜地方去玩他們的性遊戲,這種地點叫做“密室”——主要是舉行一些儀式,享受那種氣氛,並不當真動手,這就是西方社會里的S/M故事。但也有些sadist一時找不著伴兒,我說到的這個就是。他一路找到中國來了。據他說,有些西洋男人在密室裡,給自己帶上狗戴的項圈,遠沒有剃個陰陽頭,留條豬尾巴好看。他還沒見過哪個西洋女人肯於把腳裹成豬蹄子。他最喜歡看這些樣子,覺得這最為性感——所以他是性變態。至於辜鴻銘先生有什麼毛病,我就說不清了。
那個洋鬼子見到中國人給人磕頭,心裡興奮得難以自制:真沒法想象有這麼性感的姿勢——雙膝下跪!以頭搶地!!口中還說著一些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