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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你是來學什麼的!有些人就說:說得對,我是來學謙卑的,住得差點,有助於糾正我道德上的缺陷;有些人還是不理解,還是吵吵鬧鬧。但吵歸吵,人家只是不理。等到中午吃飯時,那破學校的食堂裡供應漢堡包,十塊錢一份,麵包倒是很大,生菜葉子也不少——毛驢會喜歡的——就是沒有肉。有些狂傲的名人就吼了起來:十塊錢一個的漢堡包就該是這樣的嗎?牛肉在哪兒?(順便說一句,“Whereisthebeef!”是句成語,意思是“別矇事呀!”)得到的回答是:別忘了你是來學什麼的!就這樣,吃著淨素,睡著破床墊,每天早上在全校唯一能流出冷水的破管子前面排著長隊盥洗。此書的作者是個老油子,看了這個破爛的地點和這些不三不四的工作人員,心裡早就像明鏡似的,但他也不來說破。除了吃不好睡不好,這個學習班還實行著封閉式管理,不到結業誰也不準回家——當然,除非你不想結業,也不要求退還學費,就可以回家。這些盛氣凌人的傢伙被圈在裡面,很快就變得與一夥叫花子相仿。除了這種種不便,這個班還總不上課,讓學員在這破爛中學裡溜達,美其名曰反省自己。學習班的辦公室裡總是擠滿了抱怨的人,大家都找負責人吵架,但這位負責人也有一手,總是笑容可掬地說道:要是我是你,就不這樣氣急敗壞——要知道,在上帝面前,我們可都是罪人哪。至於課,我們會上的。聽了以後保證你們會滿意。長話短說,這個鬼學習班把大家耗了兩個禮拜,這幫名人居然都堅持了下來,只是天天鬧著要聽課。

最後,上課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校方宣佈,主講者是個偉大的人,很不容易請到。所以這課只講一堂,講完了就結業。於是,全體學員都來到了破禮堂裡,見到了這位演講人。原書花了整整三頁來形容他,但我沒有篇幅,只能長話短說:此人有點像歌星,有點像影星,有點像信口雌黃的政治家,又有幾分像在講臺上滿嘴沙蔥的野狐禪牧師——為了使中國讀者理解,還要加上一句,他又像個有特異功能的大氣功師。總而言之,他就是那個我們花錢買票聽他嚷嚷的人。這麼個傢伙往臺上一站,大家都倍感親切,因而鴉雀無聲。此人說道:我的課只講一句話,講完了整個學習班就結束……雖然只是一句話,大家記住了,就會終生受用不盡,以後永不會狂傲——聽好了:Youareanasshole!同時,他還把這話寫在了黑板上,然後一摔粉筆,揚長而去。這話只能用北京俗話來翻譯:你是個傻×!

禮堂裡先是鴉雀無聲,然後就是卷堂大亂。有人感到大受啟發,說道:有道理,有道理!原來我是個傻×呀。還有人憤憤不平,說道:就算我真是個傻×,也犯不著花兩千塊錢請人來告訴我!至於該書作者,沒有介入爭論,徑直開車下山去找東西吃——連吃兩個禮拜的淨素可不是鬧著玩的。如前所述,我對這故事的真實性有點懷疑,但我以為,真不真的不要緊,要緊的是要有教育意義——中國常有人不惜代價,冒了被踩死的危險,擠進體育館一類的地方,去見見大名人,在裡面涕淚直流,出來後又覺得上當。這道理是這樣的:用不著花

很多錢,受很多罪,跑好遠的路,洗耳恭聽別人說你是傻×。自己知道就夠了。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第7期《三聯生活週刊》雜誌。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荷蘭牧場與父老鄉親

我到荷蘭去旅遊,看到運河邊上有個風車,風車下面有一片牧場,就站下來看,然後被震驚了。這片牧場在一片低窪地裡,遠低於運河的水面,茵茵的綠草上有些奶牛在吃草。乍看起來不過是一片鄉村景象,細看起來就會發現些別的:那些草地的中央隆起,四周環以淺溝。整個地面像瓦楞鐵一樣略有起伏,下凹的地方和溝渠相接,淺溝通向深溝,深溝又通向渠道。所有的渠道都通到風車那裡。這樣一來,哪怕天降大雨,牧場上也不會有積水。水都流到溝渠裡,等著風車把它抽到運河裡去。如果沒有這樣精巧的排水系統,這地方就不會有牧場,只會有沼澤地。站在運河邊上,極目所見,到處是這樣井然有序的牧場。這些地當然不是天生這樣,它是人悉心營造的結果。假如這種田園出於現代工程技術人員之手,那倒也罷了。實際上,這些運河、風車、牧場,都是十七世紀時荷蘭人的作品。我從十七歲就下鄉插隊,南方北方都插過,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土地。

我在山東老家插過兩年隊,什麼活都幹過。七四年的春夏之交,天還沒有亮,我就被一陣哇哇亂叫的有線廣播聲吵起來了。這種哇哇的聲音提醒我們,現在已經是電子時代。然後我緊緊褲腰帶,推起獨輪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