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活著沒有意思。除此之外,他送給紅拂的那對劍也不是什麼寶物,而是鐵片做的,一點鋼火也沒有,只能拿來斬蒼蠅。這對劍是這麼來的:他給領導打個報告說:需要一對劍,以便送給紅拂作為感情投資,領導就發下一對劍來。在這種情況下領導自然不會給什麼斬金斷玉的神兵寶器,而要給一對切豆腐也費力的鐵片。這樣比較省錢,也比較安全。簡言之,虯髯公住在她的樓下就是監視她的,但是這一點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這是領導交辦的任務,不能告訴別人。
根據史籍記載,虯髯公很愛紅拂,但是紅拂不愛他。失戀以後他就出國去,當了扶桑的國王。這件事說明想出國就得趕早,早了可以當國王或者發大財,遲了只能當數學或物理學博士。現在再去,就只能在餐館裡打工了。不過當扶桑國王對虯髯公可不是件好事,因為他最不喜歡吃魚,而扶桑的御廚天天給他做生魚片吃。假如有一頓他對生魚的胃口不好,那些御廚馬上就很衝動地跑到大殿上來切腹自殺,所以血淋淋的場面總是不能避免,不是眼前血淋淋,就是嘴裡血淋淋。這時候他已經老了,長出了一個鯰魚嘴,這和他鬆寬的兩頰倒是很相配。我們說過吧,他是臉上毛孔很粗的黑胖子,很容易出汗。在楊素家裡住著時,除了要打小報告之外,他對紅拂倒是很好,很喜歡和她聊天,告訴她有關李靖的事——虯髯公的訊息相當靈通,知道李靖鬧事的始末,知道他是個數學天才,甚至知道李靖在酒坊街有一個相好,這說明領導很信任虯髯公,虯髯公前途無量。本來紅拂逃跑了他應該受到連累,但是領導很信任他,就不一樣了。紅拂逃跑以後,楊府只是宣佈登出她的樂籍,以後回來永不接納,彷彿現在紅拂已經後悔了,跪在楊府門前似的。而李靖跑掉以後,衙門裡卻派了二百五十六個公差到處去抓他,並且懸賞緝拿。結果總是拿不到,因為洛陽城大著哪。
假如楊素僱我當顧問的話,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李靖。這辦法就是出一通告示,貼到所有地方,宣佈赦免他的一切罪過,假如有可能的話,再任命他做一個小官,用官費給他出版數學書。他就會馬上興高采烈地跑出來。等他出來以後,想拿他怎麼辦都可以了。當然,我也會建議不拿李靖去做包子或者磚頭,但是我說了人家聽不聽就不一定了。這種方法是從我自己的切身經歷裡推出來的。二十多年前我從這所大學畢業,當時我面色紅潤,嗓音洪亮,百米能跑到十二秒六;現在頭有點白,眼有點花,二十秒內能不能跑出一百米都是大問題,脫了衣服照鏡子發現自己有點駝背,還是漏斗胸,肋骨像是些螃蟹腿。在這二十多年裡我始終為這個學校服務,頭十年住在單身宿舍,一個房間裡住四個人,睡上下鋪。睡我上鋪的是個大胖子,他經常很不自覺地放響屁,其聲勢穿透褥子和鋪板直抵下層。後來又住了十年筒子樓,那裡有些人很不自覺,上公共廁所屙了屎不衝。現在上廁所時則面對著—些乳罩和吊襪帶,而這些東西和我沒有一點關係。不管怎麼說吧,我從來沒有想過調到別的地方去,儘管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有的是機會。假如這個例子不典型,那麼我還到過一些貧困地方,那裡的人男的窮到連睪丸都吊不住,女的像是一批大怪物,人家也沒想到要背井離鄉。事實上一種生活越是不像樣子,就越是讓人依戀,因為這是領導的安排,自己受苦受難就是替領導分憂解難。根據這個原理,我認為李衛公在年輕時無限熱愛那座泥水浸泡、霧氣蒸騰的洛陽城,只要有一分可能就不逃跑。雖然他在其中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這件事一點都不深奧。稍有一點深奧的是李靖生在洛陽城,不管該城市多麼的糟糕,但是它在李靖出世前就存在了,其結果是李靖有幾分洛陽城,而不是洛陽城有幾分李靖。而後來的長安的情形則恰恰相反。李靖從沒想過要從洛陽城裡逃出去。他只是被逼無奈。
二
我出生在北京城,故而我有幾分北京城,雖然現在北京城和我出世時大不一樣了。後來我考上了某個大學,故而我又有幾分某大學。當然這大學和我初考進去時也是大不一樣,當時校園裡還有些地方有幾分像草坪或是花園,現在則全然不像。現在到處都在蓋房子,故而到處都像是堆料場。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因為人多了,需要房子住。根據我的觀察,北京城和某大學裡的人都是一副人頭攢動的景象,所以我不像一個人,而像是一大群的人。比方說,我在證費爾馬定理,心裡卻老在想假如證了出來,一定能讓同事大吃一驚。其實費爾馬定理就是費爾馬定理,跟同事又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驚嚇他們?再比方說,我在學報上登了篇論文,心裡就老在想不知小孫看到了沒有。其實人家小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