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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場雨,就流起了黑湯,還露出了白色木頭底。薛嵩說:穿木甲去打仗,你們可是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哪!但那些兵臉上露出了蒙娜;麗莎般的微笑。等薛嵩轉過頭去,那些兵就縱聲大笑,拍著肚子說:打仗!誰說我們要去打仗!那些兵一聽說打仗,就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說明,雖然他們是士兵,但不準備打仗。他們給自己蓋房子、搶老婆卻很在行。

僱傭兵最擅長的不是打仗,也不是蓋房子和搶老婆,而是出賣;但薛嵩不知道這一點。統帥手下有了僱傭兵,就如一般人手裡有了偽鈔,最大的難題是把它打發掉。想要使這些人在戰場上死掉,需要最高超的指揮藝術,很顯然,這種藝術薛嵩並不具備。我聽說有些節度使用騎兵押僱傭兵去打仗,但是不管用,那些人在戰場上跑得比騎兵還快。還有些節度使用僱傭兵守寨子,把他們鎖在柵欄上,但也不管用。敵方來打寨時,一個僱傭兵也見不到。因為他們像土撥鼠一樣在腳下打了洞,一有危險就鑽進洞裡藏起來。所以最好把地面也夯實,灌上水泥,讓他們打不成洞,但這樣做太費工了。我還聽說有些最精明的節度使手下有“長杆隊”這樣的兵種,由可靠的基幹士兵組成,手持堅硬的木杆,杆端有鐵索,鎖住僱傭兵的脖子,用這種方式把僱傭兵推向陣前,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僱傭兵才會進入交戰。長杆隊計程車兵還必須非常機警,因為稍不小心,就會變成自己被鎖上長杆,被僱傭兵推向敵陣。除了不肯打仗,僱傭兵還很喜歡鬧事:鬧軍餉、鬧伙食、鬧女人,等等。薛嵩率領著這支隊伍剛剛到了湘西,就被人鬧了一次,打出了滿頭的青紫塊。具體地說,是一些圓圓的大包,全是中指的指節打出來的。被人敲了這麼多的包,薛嵩會不會很疼,我不知道。因為我已把自己視為薛嵩,我很不喜歡這個情節。我還覺得讓那些兵這樣猖狂很不好。

薛嵩手下這夥僱傭兵從長安城跟薛嵩跋山涉水,到鳳凰寨來。當時薛嵩騎在馬上,手裡拿著一張上面發下來的地圖,註明了他管轄的疆域。結果他發現這片疆域是一片荒涼的紅土山坡,至於鳳凰寨的所在,竟是一個紅土山包。總而言之,這是一片一文不值的荒地,犯不上傾家蕩產去買。那些僱傭兵見了這片山坡,鼓譟一聲,就把薛嵩從馬上拉了下來,拔掉他的頭盔,在他頭上大打鑿慄。打完以後卻都發起愣來,因為四方都是曠野——如前所述,這些人擅長出賣,但現在竟不知把薛嵩出賣給誰。因為沒有買主,他們又給薛嵩戴上了頭盔,把他扶上馬去,聽他的命令。薛嵩命令說:住下來。他們就住了下來,當然心裡不是很開心,因為要開河挖渠,栽種樹木,還要在山坳裡種田。那些二流子從來沒做過如此辛苦的工做,加之水土不服,到現在已經死了一半,還剩一半。我已經說過,讓手下的僱傭兵死掉,是讓所有節度使頭疼的難題,所以薛嵩的這種成績讓大家都羨慕。正因為有了這種成績,薛嵩不大受手下將士的尊重。假如沒有這些成績,也不可能受他們的尊重。這樣,這個故事從灰色開始,現在又變成紅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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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萬壽寺裡努力回憶,有關自己,所能想起的只是如下這些:我頭上裹著繃帶,在病房裡樂呵呵地躺著時,有個護士告訴我說,我騎了一輛腳踏車,被一輛麵包車撞倒了,這輛麵包車在我頭蓋骨上撞了一個坑,使我昏迷不醒;我就樂呵呵地相信了。現在我才知道:這是別人告訴我的事,我自己並不記得;而且我不能人家說什麼就聽什麼,最起碼得問問那開車的為什麼要撞我——所以,必須要自己有主見。有一段時間我懷疑自己是薛嵩,但眼前無疑是二十世紀。此時我在萬壽寺裡,火紅的陽光正把對面的屋影壓低,投在我面前的窗戶紙上。我不該無緣無故來到這裡,總得有個前因才對。

有關萬壽寺,我的看法是:這地方不壞。院子古樸、寬敞,長滿了我所喜歡的古樹,院子打掃得很乾淨,但有一股令人疑惑的臭味,刺鼻子、刺眼睛。房子上裝著古老的窗欞,上面糊著窗戶紙。像這樣的窗子,冬天恐怕要冷的,但那是冬天的事情。眼下的問題是:這是個什麼地方,我到這裡來幹什麼。雖然這是一座寺院,但沒有僧人出現,我自己也不是和尚。這一切都漫無頭緒,唯一的頭緒是我被一輛麵包車撞了。還有一個問題是:那個開面包車的人和我到底有何仇恨,要這樣來害我……

據說,對方出了我的醫藥費,賠了我一輛嶄新的腳踏車,還賠了一套新衣服,這件事就算了結了。出院之前,我對大夫說,我好像還失掉了記憶。他笑了一笑,說道:適可而止吧。然後毅然決然地給我開了半個月的病假條。這個大夫又白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