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詞才可與你相匹。一則,你又是北宋著名的文學家,你的千古範文《岳陽樓記》其先憂後樂的政治標範與道德選擇,已為你作了定論,誰也無法更改。
其實,這些人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你是現實的,是同樣充滿七情六慾的普通人。你的感情世界,你的文學創作理應是豐富多彩。
範公,你的這章《漁家傲》,唱出了宋詞豪放派的先聲,直到東坡先生的一聲“大江東去”,才在若干年後激出一片壯浪浩闊的回聲。從這一點講,你的貢獻連同你戍守邊塞的功勳一道,早已銘鑄青史。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聲!這是宋朝皇室的家訓。可是,宋朝的皇帝們一開始就沒有認真去落實這條家訓,一直都在怠惰苟且之中經營著他們的江山社稷。臥榻之旁,不僅鼾聲未除,反而還洶湧著異族挾著血腥滾滾而來的嘶鳴與狂吠!與遼國訂立“澶淵之盟”後,大宋江山的邊疆線上便長期放鬆了警戒,大宋江山的疆域便千瘡百孔,不堪一擊。到了聳仁宗時,西北方的西夏經常入侵,成為北宋的邊防大患。
在你赴邊鎮守之前,有宋帥範雍的延州兵敗。此番,你“受命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要的就是在事關國家存亡、百姓安危的緊要關頭挺身而出的勇於承擔。你用自己的行動踐行了自己倡導的憂樂觀。千年時光的淘洗,無情歲月的磨蝕,你的人,你的文,連同這章豪放詞,更加光彩灼灼,風神熠然。範公,你坐鎮西北,你治軍嚴明,體恤士卒,修工事,築高牆,整兵甲,厲兵刃,雖竭盡全力,卻仍然無法徹底消除西夏之患。因為,宋室王朝守內虛外,崇文抑武,以致於國力虛弱,喪盡大國威儀。你鎮守四年,雖無外敵進犯之患,卻有敵國虎視之憂。你孤掌難鳴,孤軍難戰,對敵人不得不打出了持久戰、對壘戰的戰牌,彼此消磨銳氣,消耗軍力,都不得不選擇將對峙進行到底。迫使西夏人相互告誡說:小范老子(指的就是你了),胸中自有兵甲百萬,不比大範老子(指的當然是吃了敗仗的範雍了)可欺也。在當時的西北邊境亦傳唱著這樣的民謠:“軍中有一韓(韓琦),西域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範(當然指你範公了),西域聞之驚破膽。”
四年,時間長河的瞬間。可是,與你來講,卻令你濁酒消愁,白髮倍添。因為,你的目標並不僅僅限於此呀。“燕然未勒歸無計”才是你心中的死結,誰也無法替你解開。於是,仍有人不予理解。
西北邊塞,秋天又一次如期而至。
景色,一派荒涼,簡直沒有商量。
還是飛過衡陽的那一隊徵雁嗎?此時,飛過你駐守的邊關,竟然沒有一絲兒留戀之意。排空而去,留下滿目的愴然與悽然。
這時,西風呼嘯,駝馬嘶鳴,兵士低吟,衰草哀咽。
這時,座座軍營,號角響起,聲聲相接,連綿不斷。
群山綿亙,千峰競雄。狼煙四起,暮靄蒼茫。落日鎔金,孤城緊閉。範公,這就是你兀立城頭、環顧四野所見的蒼涼蕭瑟之景。於是,仍然還有人報以怨誹。
範公,你此時唯一可做的,就是端起一杯酒,化解自己心底的綿綿鄉思之外,去化解麾下軍士的無限憂愁與無邊的幽怨。可是,誰又抵擋得了決堤的鄉思的泛濫呢?再說,敵我膠作,誰又能幹淨利落地去消除 外患,建功立勳呢?
責任在肩,誰又能輕意言歸呢?硝煙,狼煙,暮煙,煙瑣長河,煙籠大漠,煙罩孤城。羌笛悠悠,不期而鳴,如訴如怨,揮之不去,驅之不散。冷月橫空,寒光匝地,猶滿地的霜降。
這樣的長夜,這樣的荒塞絕域,範公,你又如何能安心地就此睡去?
長夜漫漫,孤城兀立,你早已白髮滿頭,而緊緊追隨你的將士們,早已是熱淚滾滾,鄉思澎湃。
而你,這一切自覺早已無法就此更改!
是的,就宋朝的國力而言,就你的處境而言,怎不令英雄摧眉,怎不令志士失意?
儘管宋仁宗未給你下死命令滅掉西夏,徹底消除邊禍,但心懷天下的你豈能安心?也沒有人強迫你一定要濁酒澆愁,寒霜染髮,揮淚長嘯。
你愁,濁酒一杯家萬里,以濁酒療治鄉愁;
你愁,燕然未勒歸無計,以濁酒麻醉功業未建之憂;
你愁,羌管悠悠霜滿地,那揮之不去的悠悠羌管,催發了你的梟雄之淚——男兒有淚不輕彈,英雄之淚更是千金難換。可是,你流淚了,在這樣的時刻!燕然未勒,讓多少好漢美夢破滅,英雄氣短;歸期無期,讓多少志士英顏耗盡,醉臥沙場,淚祭塞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