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的。”
她在他懷裡沉沉睡去,他卻望著她嬌美的容顏,眼神陰翳。
阿嬌,如果有一天,我的患難來自於你,怎麼辦?
然後,是建元年間那場荒謬的立嗣風波。
那時候,阿嬌一面在因為衛子夫和他冷戰,一面長留在長樂宮為他斡旋。
那時候,竇太皇太后憐惜的看著自幼疼寵的外孫女,“丫頭,你又何苦?”
無論如何,他們總是夫妻。
夫妻,是要共患難的?
那麼多日子來,一直倔強支撐著的皇后,忽然就淚下如雨。
未央宮裡,琴瑟相和多年的帝后,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就是阿嬌也不能。
那一日,皇帝踏足有些日子不曾進的椒房殿,阿嬌坐在殿中,衣裳華貴,背影挺直,卻莫名的顯得單薄。
他忽然就記起那個少年時透明薄亮的春日,那個嬌美若芙蕖的女孩子,微笑著撲進館陶大長公主懷裡,“孃親,彘兒很好的。”
有時候,他想問她,那時候,她憑什麼認定,他是很好的?
他,明明對她,很不好很不好。
那是一個看似很堅強,其實很脆弱的女子。
“阿嬌,……朕是皇帝,皇帝,是不可能守著一個女子的。”
“可是,我只記得,記得你是我的徹兒。”
她終於示軟投降,回頭看他,神情哀傷,
“徹兒,你把衛子夫送走,我們當作沒有這個人,沒有這件事。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忽然就心一軟。
將衛子夫貶為浣衣奴,不僅僅是因為當初估量形勢,不得如此,也因為這心一軟。
“徹兒,你究竟喜歡衛子夫什麼?”
也許是不遜於阿嬌的嬌媚容顏,也許是溫順的性子。
也許,他根本就不曾喜歡過。
只是厭倦了那種陪著阿嬌的生活。在她面前,他永遠是她的徹兒,而不是一個帝王。
但他的確是一個帝王,一個有著雄心大略的帝王,一個有著強盛征服欲的帝王,這樣一個帝王,如何長久留的住情?
初初迎娶阿嬌的時候,劉徹已經是十七歲的少年。多年的太子生涯,錘鍊出了他聰慧敏銳,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
而她,依舊是個透明心性的人兒。只是揭開鳳冠的時候,頰上豔若芙蕖。
“孃親,彘兒很好。”這是六歲的阿嬌。
“呀,你們胡說什麼呢?”這是聽了他金屋誓言之後的阿嬌。
“徹兒,孃親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是他們兩小無猜時候的阿嬌。
“徹兒,鳳冠好重啊。”這是他揭下她的鳳冠,她抱怨的第一句話。
“徹兒,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這是新婚燕爾彼此恩愛無加時候的阿嬌。
“徹兒,我們是夫妻麼,夫妻總要共患難的。”這是椒房殿裡為他分憂解勞的阿嬌。
……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冷眼看的通透,做戲特多情,笑她痴,笑她傻,卻忽略了,聽著這些話時,他一閃而逝的感動。
他以為他早已將一切忘記,卻在重見阿嬌的三個月後,在這座承載著他們少年記憶的抹雲樓裡,一切清晰的宛如昨日。
自陳皇后罷黜長門宮以後,這世上,除了親人,再也沒有一個真正愛他的女子了。
不,哪怕是親人,也沒有阿嬌愛的純粹。
從此以後,再這座未央宮,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軟著聲音喚他徹兒的女子。
當初,硬下心腸廢黜她的時候,他以為,他並無需要。
漸漸的,越來越心如鐵石。
命運在多年前就埋下的幽微的種子,在他不知道,不在意的時候,生根發芽。
當那個從來都是微笑著軟著聲音喚他徹兒的女子,回過頭來,疏遠有禮,道,“這要求,是皇上以皇上的身份在命令我麼?”
時光以連帝王也無法挽回的方式,向他見證了,曾經屬於他的東西,如何坍塌在眼前。
惆悵的意味忽然泛上心頭。
那個初學了琴,興沖沖跑來彈給他聽的女子,一片真情,已經被他親手扼殺在一道廢后的旨意裡。
不,也許更早。
憑心而論,陳阿嬌的琴藝真的不好,在他聽來,比彈棉花高明不了多少。那時他還是含笑聽完,現在想來,心中也無半點忍耐不悅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