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恍如隔世的時候了,彼時陌兒和早早還沒出世。她還只是雁聲,那一日,她盯著師傅,吃吃地笑,“見了師傅,才知道什麼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呢。”
“是麼?”他卻不生氣,只是好脾氣的道,連眉都不曾一抬。
“是啊。”她煞有介事地點頭。“小時候,媽媽曾念過一段經,我念給師傅聽:”
“有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
那時候的歡笑,單純如春日泉。如果,如果不是後來,一直那樣過下去,也是另一種幸福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如果說,這一生,最對不起她的人是劉徹,那麼,她最對不起的人,無疑就是蕭方了。半月後的一日,劉陌在宣室殿處理完政事,往長樂宮來向孃親請安,宮人卻告訴他太后娘娘出殿去了。他信步在長樂宮長廊上走著地,忽然止了步,看見在前方山亭中,孃親和師公在一起,隔著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這世上有些人,縱然衰老也奪不走他們的美麗,反而在歲月的沉澱發酵中釀出另一種風韻的清美,他的孃親與師公,無疑是其中兩個。
亭外飄著一些杏花,孤零零的打著旋兒,陳阿嬌接過一片,慢慢捻碎,嘆了口氣,道,“如果雁兒只是單純的雁兒,多半會選擇留在師傅身邊的。”
只可惜,她不是。
蕭方便覺得一種溫柔地疼痛慢慢的凌虐著心,但他痴守半生,能得這一句,也好。他亦不欲她為難,慢慢笑道,“那末,下一世,你做單純的雁兒可好?”
“下一世?”阿嬌怔了一怔,“我本不信什麼下輩子啊。可是,若真地有下一世,我不能做任何承諾。因為我怕那個下一世的自己會怨我。可是,”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蕭方,認真道,“下一世,師傅可以早些來找我。”
他若能在劉徹之前見到她,說不定,一切就要有一個改寫地結局。不過,她很懷疑,像劉徹那樣霸道地性子,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好。”蕭方淡淡笑道。
又過了數日,天氣晴好。宮人們伺候太后起身,輕輕問道,“要準備躺椅在殿外麼?”
“不用了。”她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道,“我想回長門殿看看。宮人便有些訝異,畢竟武皇帝故去後,陳太后從未回過長門殿,許是怕觸景傷情吧?但她們伺候的,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女子,便是陛下到了這裡,也沒有不依的。便屈膝輕輕應道,“是。”
長門殿久已無人居住,但仍打掃的不見半絲灰塵,陳阿嬌閉了眼,亦能清楚的指出,那座案後,劉徹曾擁過她一同觀五,屏風後,她曾為他整理衣冠,帷帳裡,他們無數次的歡愛……
徹兒,原來不知不覺間,你已經離開我兩年時光了。
她以為她會落淚,事實上卻清醒萬分。清醒的看著這座充滿他和她記憶的宮殿,痛楚而又溫柔。
後世唐門梅妃曾吟詩曰,長門自是無梳洗。他卻用他的愛,將長門寵成一座萬人景仰無人能及的中宮。
若真的還有那一個靈秀的江採萍,她又會如何說?
阿嬌步出長門,著宮人在殿外石凳上墊上蒲團,坐下。上了年紀的人,不一會兒便在和暖的陽光中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被輕輕喚醒,睜開眼睛,見了熟悉的容顏,近在咫尺,劍般眉眼,薄薄的唇,迷茫喚了一聲,“徹
“孃親,”劉陌沒有聽清楚,重又喚道。她便漸漸看清,喟嘆道,“是陌兒啊!”
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失望滋味,慢慢泛上心頭。
逾月,陳太后崩於長樂宮。號終年七十有四。而實齡,不過四十四歲。
宮人們如往常般欲伺候太后梳洗,卻見了太后神情安詳,唇角尚帶著淡淡的微笑,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大駭之餘,連忙去宣室殿稟報陛下。卻不料陛下與太后母子連心,早有不祥預感,不待宮人說,匆匆趕到長樂宮,看著陳太后儀容,失聲痛哭。
一時間,滿宮皆哭。在漫漫的哭聲中,雪烏優雅的跳下地來,雙眸玲瓏的看著眾人,不明白今日怎麼了,這群人如此悲痛的哭泣。
或許,它也是明白的,那個終年抱著它的女子,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昭帝按武皇帝遺旨,葬陳阿嬌於茂陵,與武皇帝同寢而葬。宮中舉哀三月,悼念陳太后。
到了第二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昭帝辭了眾人,自騎了朱縭,獨自往茂陵來,站在父母墓前,沉默著想念。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