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逡巡著阿嬌的容顏,希望從她的面上看見丁點驚異神情。畢竟這個手段太殘酷,古往今來,無人曾行。卻不妨阿嬌刷的一聲,淚水就下來了,落在他手上,滴滴燙人心扉。
會這樣說,是不是代表,連他自己都承認,一切,都要有一個盡頭了?
“不要哭啊。”劉徹無奈喟嘆,“朕如今卻是捨不得動嬌嬌半分的。好在太子精明能幹,嬌嬌又是半分野心也無的。不提也罷。”
“至於未央宮裡剩下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眸漸漸轉冷酷,“縱然聯起手來。也不是嬌嬌對手,朕也就懶地動她們了。”
二月,聖駕啟程。欲返回長安,無奈途中劉徹病勢沉重。只得停留在五祚宮。
陳皇后傳出懿旨,令在各地的皇子皇女都聚到五祚。便連禁於北宮的劉閎,也因體諒父子天倫難禁,特意讓隨太子前來。
劉徹掃過面前地四子六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嬌總是相信人心還有些善美,但一眾作悲傷狀況的子女,在他看來,真正單純為他傷心地,只悅寧一人。
“陌兒,”他喚道,難得如此親暱的喊自己這個兒子,“你性明洞察,他日繼承朕的大漢河山。雖上孝孃親,下撫弟妹是應當,但該行之事。不必顧忌太多。”齊王劉據跪在劉陌身後,聞言拭淚。心中一凜。知道這是父皇對他最後的警告。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如何便能如何的。
“父皇,”劉初握著他地手。漣漣淚下。
“好了,初兒。”他終其一生,都未隨阿嬌喚這個女兒一聲小名,無比的堅持。“你有你母后哥哥照顧,父皇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淡淡的笑,掃過所有的子女,連甚少一見的夷安都看了一眼,慢慢道,“你們都出去吧。”
眾人都知道,皇帝是想和皇后獨處一陣子,安靜的退出。
他咳了幾聲,轉首欲喚阿嬌,卻忽然怔了一怔。阿嬌站在一側,微微垂了頭,神情靜謐。
忽然想起那一年見過的女子。“嬌嬌。”他慢慢的喚道。
陳阿嬌驚了一驚,醒過神來,走到他身邊,握住他地手。
那時候,他的手已經極纖瘦,曾經那麼有力的手,到如今,連反過來握住她都有些困難。
可是,那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地承諾,畢竟是做到了。
她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諾言,他用了三十餘年地光陰來實踐它。
她想,她再也沒有懷疑地資格,卻仍然想要問一句,當年,後悔麼?
當他慢慢揚起眉,若有深意的望著她,答道,“朕不悔。”她才發現,她竟不經意問出了口。
“朕知道,朕當年地決定,讓你痛,”怨了一輩子。
可是,朕還是不悔。
因為,若非如此,朕又如何得的回,如今的你。
所以,縱然時光再重回一次,縱然傷她的時候,他也漸漸會痛了,他還是會選擇,重複當年。
他微微皺了眉,並不習慣這樣的表述。可是,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不可以說呢?
輕輕的嘆了口氣,劉徹望著陳阿嬌,道,“朕喜歡當年的阿嬌,抱歉悔了她對朕的信賴。但朕愛的,是如今的嬌嬌。”
阿嬌怔了怔,抬眉卻望進他的眸子中去。他的眸子很亮,帶著瞭解的通透。忽然了悟,無法置信的捂了唇,淚水嘩啦嘩啦的流下,洶湧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得他慢慢道,“朕去後,”略頓了一頓,續道,“茂陵已經修築多年,也無何可交待的。只是,大漢祖制,帝后同陵不同寢,尤其卑不動尊。朕卻不捨得與嬌嬌分開,事且從權吧。此事,朕早在遺詔中交待,嬌嬌知道一下就好。”
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又尤其,她日夜相對的,是一個多麼精明的人。她自以為守著自己的秘密,卻不妨,身邊人洞若觀火。只是,彼此都不說。
兩個人,再相愛,也不過是兩個人。永遠合不成一個人去。他們自以為了解彼此,其實,內心深處,還有一些東西,窺不到。或者,窺到了卻無力化解。
距離再近,靈魂也嵌不到一起去。
她還沒有那麼愛他的時候,他是不是愛她,她原也沒有那麼在意。可是,漸漸的愛了,就輸了一些雲淡風輕。那一年,封禪歸來,她告訴自己,將過去塵封,只要他不掀。她就不去看。
她可以不去看那些傷害,裝作看不見心上的疤痕,於是不痛。但是。她卻無法不去想,他究竟是因為愛自己。還是他的愛,只是源於對從前阿嬌的愛與愧疚。
陳阿嬌,你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