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鳳翔一招她,“來坐。”他目光淺淡,態度平靜,蘇離離心裡有些明瞭,便也安安靜靜走到小几旁墊子上坐下。祁鳳翔端詳了她片刻,笑道:“不錯,這兩天不像餓著的樣子。”指點桌面,“今天下雪,忽然想喝酒,所以請你來喝一杯。”
他舀上一杯熱酒,蘇離離不由得想起那次年三十,她孤身隻影;在蘇記棺材鋪的院子裡,他不請自來,與她喝酒的情形。蘇離離握了杯子,沉吟不語,祁鳳翔卻兀自仰盡一杯酒,笑道:“你不善飲,至少喝一杯吧。”
蘇離離看著他,緩緩舉杯道:“我確實不會喝酒,只這一杯。這杯酒敬你,還是祝你得償所願吧。”她仰頭喝盡,酒味醇香熱辣,從咽喉直滑到胃裡。
祁鳳翔的心似是一沉,落在一種優柔酸楚中不能自拔,反笑道:“你知道我所願的是什麼?”
蘇離離搖頭,“我沒有必要知道。”
“你應該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會害你。我會對你好,好到我可以做到的地步,可是你沒有給我機會。”
“不是……”蘇離離不穩地抗辨。
祁鳳翔伸出左手,手上那個刺傷終是無法消除。他的聲音如夏日小河中的水,平緩卻涓涓流動,拂過她心底最細微的感知。
“我那次在船上逼問你,問到最後自己下不去手。過後我想就這樣算了,先把你晾在一邊。可是你那一箭之後事情就有些失控。我甚至想過把你留在身邊,然而變故突然又不得不把你送走。”
他輕輕將手放在桌上,“我在豫南想來想去,覺得情之一字是個羈絆,當斷則斷。便和傅家結親,一則借勢,二則忘懷。等我回到京城,十方說你去了棲雲寺,我聽他把你們說的話說了一遍,忍不住又想見你。覺得即使是作尋常朋友,時常看見你也是好的。”
祁鳳翔語音兀地一沉,“你讓我救于飛,我既然答應了你,千難萬難又怎會不救。你那天來找我的時候,于飛雖沒死,也還沒活;我也想讓你明白,我身處之勢殘酷兇險,不能婦人之仁,所以沒有告訴你。我想你再見到于飛自然能明白,可你對我一點耐心也沒有,你信不過我,你那一走我是很生氣的。”
蘇離離打斷他道:“我走並不完全是因為于飛。”
“那是為了什麼?”
蘇離離不答。
祁鳳翔微諷道:“你有什麼不敢承認的,有些話我們沒說過,並不是因為我們不是。”
蘇離離慢慢抬頭,“那我為什麼要留在那裡呢?你把我當作什麼?”
祁鳳翔頓了頓,一抹傷情轉瞬即逝,靜靜道:“你先前跟趙無妨說天子策在我手裡,我只能將計就計讓這件事傳出去,讓父皇囚我罰我降罪於我,讓太子覺得我大勢已去,放鬆麻痺。彼時我自己不安全,你在我身邊也不安全。我本可以讓徐默格捉你回來,你只是一個平民女子,我有無數種法子可以佔有你。可是你看,我府上的人,如今不是被殺得一個不剩了?”
“我沒有把你捉回來,不是因為我不想要你,不是因為我要不了你,而是為了你不受傷害,可你偏偏遇見了時繹之。時繹之武功太高,徐默格告訴我,你跟著他去了三字谷,我知道我已經捉不住你了,有可能永遠也捉不住了,就像用手去抓住水一樣,她總要從我的指縫間溜走:就像看見一場緩慢推進的敗局,卻無能為力,你知道?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蘇離離被他平靜的語調激得百味雜陳,從心底湧到眼中,“木頭一直在三字谷,你明明知道;我那時問你,你卻說你不知道。”
“他讓我別說,因為他那時易死難生;我也不想說,因為我那時已經覺得你有意思了。可惜你怕燒手,到頭來卻燒了我的手。”他淡淡搖頭。
蘇離離輕聲反問,“燒了你的手?我那時候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你騙我,利用我,我怎敢靠近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總是剛剛讓我覺得有些好感的時候,就又突然給我一個打擊。這個把戲你玩得樂此不疲,我應付得捉襟見肘。”
她聲音漸漸激越,“明知趙無妨這樣狠毒的人在覬覦著天子策,是什麼讓我敢放下唯一依傍的店鋪,孤身去涉險江湖?那天你若是有一句話暗示我告訴我,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沒有什麼危險值得我害怕,讓我覺得安全,我也不會走。可你說了些什麼?!”
蘇離離停頓了一下,慢慢搖頭,放緩語氣道:“我見過太多變故,這輩子只想求個安穩。是我太渺小,猜不透你這顆懷柔天下的心,配不上你這種深厚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