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在蘇離離腦子裡過了一遍,誰要找到她了。這樣一思索,蘇離離似忽然清醒了些,眼神不這麼怔忡,卻不說話,只由他捏著自己的手,心底裡彷彿需要這種力度和溫度來支撐。
木頭靜等了片刻,自己接道:“上次盜墓惹上的鬼吧?”
蘇離離點頭,“我……我怕是被人盯上了。”
“你做了什麼惹到人了?”
“我不知道,你別問了。”蘇離離嘆氣。
“我不問便是。只是許多事,怕既是沒有用的,你何必要怕。”木頭拉起她另一隻手,也握了在手裡,“你當初救我的時候可曾想過怕?你說我若被仇家尋到,怨不得你。你可曾想過,若我仇家尋來此地,不是我不怨你,而是你莫要怨我害了你。”
蘇離離張了張嘴,心知如此,卻說不上為什麼。明知道救他是行險,還是把他救了。黑暗中木頭眼神發亮,笑道:“你那時候不怕,現在也不需怕。世上的人打不倒我們,打倒我們的原只有自己。”
木頭不說廢話,說出來就不無道理。蘇離離看著他璀璨如星的眼睛,心裡暗暗自責:我今日竟覺得那個祁……祁鳳翔比木頭好看,木頭分明比他好看得多。又想到他說那個我們,原是泛泛而指,細細一想卻有一絲親密味道。又覺著他手上的溫度格外舒適,臉上有些發熱,抬手一巴掌不輕不重抽在自己臉上,心頭痛罵:蘇離離,你怎麼抽瘋了!
木頭見她終於不再失神,舉止卻更加莫測起來,一愣之後,大驚,遲疑道:“姐姐,你……你到底受了什麼驚嚇,千萬莫憋著,要成失心瘋。”
蘇離離掙脫他手,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今天確實有些怔住了,腦子不清不楚的。”
兩人正掙在那裡,房門一響,程叔握著蠟燭,披著衣服站在門口,虛著眼睛,伸著脖子看他們,道:“黑燈瞎火的,你們還在這裡說什麼。”蠟燭的光雖黯淡,卻足以令木頭看清蘇離離緋紅的臉色,一愣,頓時雜念叢生。
蘇離離避開燭火,應道:“知道了,我就睡了。”今夜第二次鼠躥而去,直入臥房。
木頭站在那裡看她砰地關上門,一回頭見程叔枯老的臉映在燭光下,不知怎麼心裡也就突然地一虛,低頭拾起雕刀和廢料,轉了一圈,又扔了木料,手握著大號韭葉刻刀直直走進了臥室。
程叔舉著蠟燭挪出來幾步,望著木頭關門,眼神疑惑之中又充滿了無辜。
蘇離離靠在門上,既沒點燈,也沒梳洗,反而閉上眼好笑,覺得自己當真無聊得緊。十五歲少女該有的深閨望月,花下懷情,不屬於言歡,也同樣不屬於蘇離離。似這般恬淡的時光已是流年中偷來,在她隱憂漸釋之際又兀地折轉,如此反覆,不能也不願去奢望更多。
她拋開這一絲幽柔的念頭,坐到床沿上,解開頭髮。指縫間有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萌動與糾結,直透到心裡,生生放下,轉而去想那個祁鳳翔。只覺此人說不出的古怪可怕,輾轉反惻,猜不透他真意,遂埋頭睡覺。著枕即眠,一夜無夢,直睡到太陽爬上第三根窗欞。蘇離離只覺睡得極沉,爬起來渾身不得勁兒,裹了衣服前往那五穀輪迴之地。
走到屋簷下,木頭迎面過來,道一聲“起來了。”蘇離離人醒了,腦子沒醒,麻木地應了一聲“嗯”。擦肩走過。
回來時,見院子裡一早便堆著四五塊截板廢料,一地木屑渣子。蘇離離亂著頭髮,打個呵欠,指著地上道:“都是你今早刻的?”
木頭“嗯”了一聲。
蘇離離細瞧瞧,一塊刻著個“壽”字,一塊刻著個“福”字,都是棺材上常用的字樣。還有一塊,卻刻了個“蘇”字,蘇離離大驚失色道:“這個東西可千萬不能刻在棺材上。咱們這一行是不做字號標記的。免得主顧們躺舒服了,晚上齊齊地來謝我,我可招架不起。”
說完也不聽木頭答話,惺忪著眼睛洗了把臉,頭髮一挽,去廚房覓食。程叔坐在飯桌邊喝著豆漿,蘇離離抓來一根外賣的油條,撕了一塊放進嘴裡,就聽程叔道:“這孩子,今天天不亮又在院子裡搗騰,敢情昨晚沒睡呢。”
蘇離離閒閒道:“他許是昨天釅茶喝多了,失眠。”唇角卻不經意扯起一道弧線。
此後數月,蘇離離一直擔心祁鳳翔會找上門來,然而他石沉大海,杳無訊息。那句“後會有期”像最管用的符咒,拘得蘇離離時不時地抽一下風。木頭終於見慣不怪,淡定地指點江山,教她該搬往何處,把一條街所有的鋪子都指完了,蘇記棺材鋪也沒挪一個窩。
秋去冬來,冬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