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被他瞧得發毛,搔搔頭道:“秦老弟,你哥哥我是直肚腸,別打啞語了,有話直說吧!”
秦一泓撇撇嘴道:“也沒什麼。只不過你這次去,只怕不止遇到江南一個人。”
葉蹇一怔:“不止他一個?那還有誰?”轉念想起一人,卻難以置信,“你說寒池?她也在西州?”
秦一泓點頭道:“不錯。我勸你莫要與寒池動武,否則……嘿嘿!”這最後兩聲“嘿嘿”卻是學足葉蹇平素口氣。
葉蹇猶自不解,喃喃道:“寒池怎會在那裡?”轉念又想,“她已是重傷之人,即便遇到也不足為慮。”想通此節,便又心中有數,開懷大笑起來。
“多謝秦老弟贈言,老哥快去快回,明天日出,咱們南府四劍說不定就要再次聚首黛螺之顛了!”
秦一泓猜得沒有錯,寒池離開少冶城後,沿江西行,正是趕往西州白雲燎。這白雲燎三字是一處江心小島的名字,因島上產有香木,又被世人稱作香嶼。傳聞這個在湍流江水中若隱若現的神秘小島,深谷清幽,遠世避俗,曾是世外桃源一般的人間仙境。可惜在二十一年前,島上居民受一樁離奇禍事牽累,紛紛逃居避難,或沿江東上,或遠涉海外,白雲燎一地便慢慢荒蕪下來,許多年過去,島上了無人煙,雜草叢生,成了真正的蠻山野谷。
寒池策馬疾馳,不停不歇,已近兩個時辰。冶江自東西流入海,江面逐漸開闊。極目處,水天相交,秋日暈紅溼潤。雲霧濛濛,將那並不真切的日影沖淡漂洗,慢慢失了原來的顏色,變成慘淡蒼白的一團,終於隱去輪廓,與雲天霧海一體。
黃昏時分,一場寒秋微雨不期而至,雨絲細密飄忽,似有若無,落在江上,碎碎點點,悄靜無聲。煙雨迷濛的江畔,一葉扁舟橫呈,船上一人獨坐,頭戴斗笠身著蓑衣,悠然垂釣。
那垂釣人粗衫布衣,漁翁打扮,但眉目雋永,舉止間掩不住那股文弱之氣。此時見斜陽已盡,江雨悽迷,更忍不住朗朗念起詩來。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他念道“伊人”兩字,聞聲回望,只見一人一馬自東方而來,再念道“一方”兩字,已然看清馬上人的身影,先是大喜,而後大驚,丟下手中魚竿,急奔上岸。
“畢姑娘,真的是你!”
她依舊著了梨黃色長衫,卻罩上一領玄色披風,身子前傾,伏在馬上。那粗衫文士走到近前,只見她雙目緊閉,唇頰蒼白,面無人色。他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連聲驚喚:“畢姑娘,你怎麼了?畢姑娘!”
寒池勉力撐開雙目,見到方子孝滿臉急切擔憂之色,艱難道:“方先生……”一語未畢已然暈厥過去。
方子孝張皇失措,趕忙將她自馬上扶下,雙手托起她冒雨趕路之中冰溼了的身子。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一個女子雖不沉重,卻也腳步踉蹌,幾欲撲倒。勉強支援著,將她送到江畔茅屋之中,在草床內躺下。
方子孝右手扣住寒池手腕,萬分焦慮驚憂之下竟不能號準脈息,只覺她手掌冰冷,呼吸已弱,不及細想病源,跌跌撞撞奔到牆角,從竹簍中取出數種草藥,在石缽中用力搗爛,再用紗布包裹擠出汁水,接了小半碗送到寒池口中喂下。
這樣惶亂無措的等了一刻,寒池悠悠轉醒,方子孝大喜,一把握住她手道:“畢姑娘,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心情激動,語氣中竟有哽咽之音。
寒池微微一笑,抽回手來將散在臉頰的一縷長髮拂回耳後,聲音低微,道:“累方先生擔心了。”
方子孝臉上一紅。他本俯身撲在床前,此時連忙站起身來,整一整衣襟,返身走到門口,忽又想自己不就是在等她來,此時出門要做什麼?神色更加尷尬,手足無措,只是不敢回頭讓她看到自己的一張熱紅臉孔。
寒池看在眼中不禁啞然失笑。相交一年多來,這個赤州府第一文士哪時不是氣宇雍容,從容不迫?哪怕是在生死關頭。兩人相遇的第一面給了寒池最深刻的印象。
當時的情形足以用驚心動魄四字形容。南府六萬大軍兵臨赤州府慶安城下,主將已遭刺身亡,城內軍民人心惶惶,開城投降之聲喧囂塵上。就在此時,一個文弱書生自城內走出,他獨身一人手無寸鐵,居然徑直走到南府萬軍陣前。他一臉正氣,昂然而立,痛斥南府少主乃謀反叛逆,府軍統領喪盡天良。他又轉首向城上兵將振臂疾呼,不降!不降!寧死不降!
寒池至今記得那個張開雙臂的單薄背影,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