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池想起來,這劍被自己拋了出去,現在卻又在身旁了。
她握上劍柄便站了起來,小屋之中,昨夜乘船返回的六人都在,窗外卻沒有了人,院內仍殘留激鬥後的血跡與屍骸,展目遠處,大火焚燒、暴雨侵襲過的山谷,殘垣斷壁,焦黃四野,這人間仙境在一夜之後已成滿目瘡痍。
“寒姊姊……”雪兒神情慾言又止,看一看方子孝,他卻搖了搖頭。
寒池看兩人神情,心中已有些明白,她望著雪兒,目中疑問十分明瞭。
雪兒還在猶豫,但她目光凝來,便無法躲閃。
寒池問:“發生了什麼事?”
方子孝道:“姑娘身子還很虛弱,這些事情遲些再說吧。”
寒池淡淡一笑,道:“南王在哪裡?他已死了麼?”
雪兒看那笑容心中一痛,連忙搖頭道:“不是的!他只是被……”寒池轉過面去。雪兒一呆,想收口也已遲了。
屋內靜了一刻。
雪兒盯緊寒池側轉了的臉孔,忽見她唇角微微一揚,喃喃道:“這樣也好。”轉首望一望雪兒,又望一望地上的江南,微笑道:“從今而後,你們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雪兒再沒料到她會講這樣的話,那語聲也含歡喜之意。雪兒呆了一呆,難道竟是自己看錯了,那神情如平常似,平靜而淡漠,清冷眸光中不見一絲波瀾。
寒池舉步向門外走,雪兒一怔之下,趕走幾步拉住她:“寒姊姊去哪裡?”
寒池握一握她手,仍舊淡淡微笑:“我還是南府之人,需得給府中報訊。”
雪兒一怔,那手便已鬆開了。
“寒姊姊……”
淡黃色身影去得極快,雪兒的呼喚未完,她人已在遠處。
雪兒惴惴的心中漸漸明白,看方子孝呆呆凝視遠處出神,她輕聲問道:“方先生,她……這是要追了去麼?”
寒池一路疾奔,穿過山岩,踏過浮橋,來到荒島渡口。
舉目遠眺,東方晨光熹微,一輪朝日在遠處冉冉升起,乳白色濃霧在水天間瀰漫,視野的盡頭,灰濛濛江水之上,一帶長龍似的黑影橫亙江面緩緩向天盡頭馳行。
——追不上了麼?
江岸邊尋到了騎來的那匹戰馬,寒池揚手做鞭,胯下夾緊,駿馬長肆一聲,放足急奔。
伏在馬背,她的身子起伏起來,面容卻是靜而淡漠的,是真的沒有波瀾。她也並不覺得悲傷,只是有些無所依憑的虛浮之感,心裡空落落的,仿似內裡了無一物。
她到這時才曉得,原來這些年來自己並非一無所恃,孤身獨立在這蒼冷世間。
——順從他也罷,拂逆他也罷,始終都有這個人在。
昨夜之前,她從沒有想到,原來有這樣一日,這個人可以不在身邊。他不在身邊了,她便覺茫然得不知所措了。
旻帝的船隊溯江東行,速度慢得異乎尋常。當朝霞漫天,金色旭日融散濃濃江霧之時,寒池的馬已趕上船隊的尾翼。
五船一排橫江同行,前後有十排之多。原來爻幫、少林、乾坤、渡月、天華之後尚有大燮精兵圍困孤島。昨夜,原是再劫難逃。
寒池目光搜尋,終於鎖定船隊中央一艘戰船,船長二十寬十丈,桅杆上一面黑底緞面繡金龍錦旗。甲板上佇立了一人,衣袂迎風,銀灰色寬袍背面也是金絲密繡,一條溢彩巨龍仿若活物,張牙舞爪,騰雲便要飛去一般。
寒池唇邊漾起一抹清冷笑意,胯下戰馬似感覺到了自主人身上散發的凜冽殺氣,連鬃毛都橫飛而起,如風般向前疾馳。
戰馬長肆驟停之時,那黃色人影一躍而起,如離弦之箭,向江中撲去。
護駕戰船上的大將早看到岸上一人一馬,藍因剛剛下令弓箭手戒備,那黃衣人竟如迅雷般的已然撲到。他喝:“放箭!”那人影從頭頂越過,藍因抽劍一挺,那人不避,身子疾落,擦利刃而過,臉頰劃下一道血痕。
竟是個女子。藍因一怔之下,那女子再次騰身,飛撲向第二艘戰船,她手上那柄長劍在陽光下耀眼奪目,凜然殺氣直指中央王艦。
“南府鉞熾!”藍因高喝,心中並不驚惶。有天華教眾護法在,聖上安危高枕無憂。
果然,她人到第二艘戰船時被三四人圍住,藍因見那柄鉞熾晃出一團團銀霧,數人圍攻之下猶能進退有度,攻守自若,心中暗贊:名不虛傳。
也沒聽見那女子驚呼慘叫,身子平平的摔了出去,銀劍仍沒脫手,於是一人一劍墮入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