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貌,一旦毀損,便永不可再生了。
幸好還留數塊天然的柱形山石,因上有名人題刻而得以倖存。最大者得有一人多高,粗礪的黃石上還留有刻痕清晰的題字,也給人留下了想像當年此山石林風采的空間。
那時候的山體和植被應該都是原生態的。整個東山躺在水中央,隱在島之最遠端的玉筍峰,更是地處僻野,人跡罕至,可千百年來,先是伍子胥攜母來到這裡的山村終老,以後又常有名人來往,僻野幽境履痕處處,前人的感嘆讚美如天女灑花紛紛揚揚,化為石刻匿跡山林,後來者於草莽中無意得之,能不發思古之浩嘆,天人之懷想?
山重水複,地老天荒間,是否會有一種神秘的召喚,於冥冥之中抵達渴望者的心靈?而這種渴望同樣是隱秘的,需在特殊時期才會被意識到,這種特殊時期,要麼當人什麼都有了,唯獨無法慰藉心靈;要麼當人什麼都沒有了,唯獨還心存一絲靈犀。這時候,千里萬里,有一種神秘的召喚,會耳語般抵達心靈。其實用耳朵是聽不見的,只有心才能體會,用心傾聽,不經意間那無聲的天籟,就可能悄然降臨,沒有任何跡象和動機,就那麼悄然降臨。
就那麼悄然降臨,引人撥蕪攬菁,剔苔覓石,於一片蔓雜之中為造化之神奇所迷惑:相同的丘嶺,唯獨這一方山腰奇石迭起,形成一簇石叢景觀,頗似卡斯特地貌,猶如山腰向天空長出一小片鐘乳石。現在還僅剩一小簇,被重重樹草所封閉,像群山深藏在懷中的一個小小的秘密,欲隱還露,十分有趣。
又是從林間覓路最終上了山頭,並沿山脊找到了供村民上下山的路,那山路在饅頭般的山頭是用腳踩出來的土路,平鋪在藍天之下,連綿在山脊之上。有一處缺口顯示下山的路口就在當下,下行的山路是用石條壘成的階梯,有年頭了,一些梯面出現塌陷或缺失,露出山體來,石塊的表面滿是手工鑿出的痕印,又經長期踩踏磨光了鑿印的火氣,如一條依山體斜立著的石質的小溪,在突崖旁和野樹林中沉靜地垂掛而下,伸向隱藏在綠色山塢中的小村莊,就這樣由陡到緩,從山頭伸向山腳,伸進山腳與村莊間的果樹林。
“塢僻雲深石徑紆,漸從平履涉崎嶇。
煙迷遠景山藏屋,林透微明日墮湖。”
這是數百年前的明代,徐禎卿和文徵明登東洞庭山時所見之東山風景,現在,似乎時光在這裡凝固,五百年風雨瞬息而過,當年景像在後人面前依然歷歷在目。
作者徐禎卿(1479—1511)是常熟梅李鎮人,後遷居吳縣(今蘇州)。與唐伯虎、祝枝山、文徵明統稱“江南四大才子”(也稱“吳門四才子”)。這位明代著名文學家只在世33年,用現代眼光來看絕對是英年早逝,但他雖然生命長度不夠,生命密度卻很高:成名很早,先在文壇上盡情地燦爛了一把,又及時發現了吳中山水,又一點都沒耽誤,立即移居來此,長與湖山為伴。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那麼急匆匆地追求迴歸,只顧在這片原生態的自然世界裡追尋遠古,競至悔其少作,復古至上。其代表作《談藝錄》,通篇只論漢魏,元朝以後不屑一顧,後人論其詩格調高雅,縱橫馳騁於漢唐之間,雖刻意復古,仍不失吳中風流之情。
在這樣的山林田園間,具有纖細感覺和浪漫情懷的文人才子,很容易融入自然,崇尚人類早期質樸渾厚的氣質和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他們有的用畫筆,形象地描繪這片山水的如詩如畫,他們因此千古留名;而那些山水長卷,也使這片山水從此插上了翅膀,可以飛向世界任何地方,在無數人的凝視下栩栩如生,這片山水以藝術珍品的形式得以流傳久遠與廣泛。
也有很多人以詩文留痕,像繁星隱藏在深邃的長幕之間,平時只見宏闊背景,當你凝視,它們便逐次閃亮。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徐禎卿的這首小詩,是我去過東山後才看到的,由此可以想像,數百年前的東山是如何令人嚮往。我很高興詩畫藝術使山水得以常青,更高興的是,還能在21世紀的現代,於東山深處相對僻遠幽靜的一角,在玉筍峰附近的小山村裡,又看到了昔日重現,詩中所描繪的景物依舊,彷彿古人剛剛起身離去,音容笑貌漸渺,而衣影餘韻尚絲絲縷縷縈繞於草葉叢中,煙靄鄉里。
詩畫長卷中的玉筍峰(3)
春日再訪碧螺
我是在今年4月底一箇中午,作東山環島行時,忽見路畔有“靈源寺”的指示牌,想起去年秋日曾專程踏訪過位於碧螺峰下的這座古剎遺址,便又彎進通往山裡的那條黃土路口。
路口也是村口,村莊在路旁,最顯眼斥是那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