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的山徑可能早已人滿為患,便返身另覓它途。出花山小路穿過附近苗圃彎入村莊,仍往村後有山嶺的地方去,近前才見有條新路可繞山而行,此路正在修築之中,尚未通車。且順路沿山而去,一路空氣清新,寂無人聲,正好放步。行至一處大型採石場,山甚巨大,已劈去近半,呈峭壁斷崖狀,可能因為是週六休息,也可能因停止採石,裡面空蕩蕩沒人幹活,空地上散亂地堆滿金山石,只在靠門口的地方有兩三民工和婦女在洗衣淘米,不遠處有兩座簡易工棚,傳出電鋸和電鑽的響聲,還有用水力切割岩石的聲音,原來,這個採石場已成石料加工廠。
空曠的採石宕口像個巨大的消音器,電鑽與電鋸的聲響顯得細若遊絲,那兩三個男人女人或蹲或站在坡地上做家務,也絕無聲響,遠看像默片一般。
走上前去,向一蹲在地上抽菸的民工打聽附近村莊何名,曰東山灣村。怎麼叫東山灣?想起東洞庭山也叫東山,便問。答不知道。再問那斷巖殘壁橫亙在前的逶迤崗阜何名?又說不知道,但卻知翻山過去對面的村莊就是支硎村。
那麼,眼前這座山就是支硎山的西麓了。因為支硎村是位於支硎山的東麓。我曾在前年夏天穿過支硎村後的桑林抵達山的東麓,那裡也是連綿群山如刀劈斧砍呈板壁狀直刺天空。我當時越過一道乾涸的河床,走過原本是山根,現已被斫為廣場般的空地,一直走到大山裸露的筋骨跟前,終於尋覓到一條留存下來的上山小路,上了頂,又沿陡峭的山脊一直走到中峰寺,從中峰寺再沿東麓山徑而下。未料,今日竟撞入支硎山的西麓,去而復來,前東後西,這是畫了一個圓,看來,我和這座山有緣了。
於是打聽上山的路。這裡也是山骨嶙峋,無人指點,很難辨認。
“還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去,只是很少有人走,路上可能長滿柴草,而且連日下雨,泥太溼了,也不好走。”民工說。見我仍表示想去,便站起來帶我穿過堆滿石料的空地,向山邊走去。
一路走,一路問:“從哪裡來?”這裡路剛開修,還沒有通行,我的出現令他奇怪。
我說,城裡來的。
城裡來的。他重複了一句,又趁我不注意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可能在他看來,這裡不但交通不便,還毫無風景可言,野山殘丘而已,有什麼看頭?而且是一個人驟然出現!確實是件令人奇怪的事吧。
喏,就是那條路,看見了吧?他走了一段便停了下來,遙指前方。
前方危崖壁立,僅剩一條由平地隆起直上山阜的舊時山間小路,山路兩旁的山體都已被炸去,從旁看極像一道由低升高斜插上山的土城牆,山道十分狹窄,怕是當初採石時為山民翻山便利,特意留存下來的一線通道。為此不由慶幸,要是當初無此惻隱之心,將這山路連同山體一併炸掉,此處豈不全成峭壁深壑,後人只能望崖興嘆了!
“不能上去,路未清,又下過雨,好久沒人走了。”民工停步在一大片被山水浸漫的低窪泥石灘前,將那條極不顯眼的上山路給我指看以後,便勸我一起迴轉。
我說,想上去走兩步,去去就來。他便掉頭走了。
此後由我獨自漫遊。
先躡足涉過淺溪般洇漶的平石與泥窪。在這片原本是大山根砥現已夷為平地的泥石地上,愈靠近山根,四處愈泊泊淙淙的全是流水。這六月梅子雨,將平日干焦的山骨全浸透了,水從山上向山下,又向平地和低地,不停地漫延、浸潤、流淌。
終於踏上了那道土城牆般隆起的上山小路,上行不數步,細帶般的小路便隱身於一片雜亂茂密的榛莽之中。那榛莽都是水淋淋沉甸甸的。現在終於知道,那民工所說路未清,又下過雨,是什麼意思了。
山中脈脈水流(2)
佇足回望山下采石場,那幾個人成了很小的點,也在遠遠望我,可能都在納悶這個人鑽進山上野草叢中,那裡面又溼又滑又扎人,有什麼好?
獨自微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繼續向上。此後,雜樹、野竹、藤蔓、荊棘、荒草,密密叢叢、層層疊疊、牽牽扯扯,或洶湧於胸前,或覆蓋於頭頂,前後左右,東西南北,全是茅竹和荊棘的天下。
這一路,眼前盡是枝幹,雙腳全被纏繞。不辨方向,難覓路徑,或躑躅於高巖當前,或迷失於叢莽深處,四面八方到處都是水淋淋的如麻糾纏,###西撞仍不辨天日,但從未有過後退的念頭,只是一味向前。
從一開始上山,就沒有後退的打算,連這種念頭也從未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