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軍士眾多,幾十人便分成一組,分得糧米,便可埋鍋造飯,不過多久,便炊煙四起,像是濛濛層霧,繚繞於上空,在最後一絲霞彩晃襯之下更似仙界,不似人間。
湯藥煎好,我送到方愈面前,伸手遞碗,十指相碰,面板上傳來淡淡冷意:“喝了吧,對止血消腫有好處。”
方愈神色複雜的看我一眼,態度恭順:“謝謝您,實在麻煩了。”一口藥湯下肚,他微微抬眸:“似乎不那麼苦澀。”
“放了甘味進去,不會那麼苦澀,你也好少遭些罪,這裡的一味藥本來十分苦澀,黃連難比。”
方愈端著藥碗,嘴角苦笑:“自從我娘過世,再沒一人如此待我,為我煎藥,您還是第一個。”長眸凝望,卻似看盡蒼山碧水般,凸顯了從未見過的茫然:“只道是不願多想,卻不得不想。您是否也與我這般,苦澀的何止只有嘴裡嚐到的滋味?”
“有些話,不必輕易出口。世道如此,也無非是你我的命罷了,只是人尚且活著,活著便是希望。”
方愈表情呆滯,是從未見過的落寞,彷彿這一刻,他已經不再是他:“我真的與夫人留著同樣的血液嗎?是否流淌這樣血液的人,下場都註定了會如此不堪?”
我展目,輕語:“於你,應該離開,而不是留在這裡。”
“那您呢?難道真的要等將軍凱旋,親眼見他迎娶無雙郡主?”方愈追問,氣息略急。
我失笑:“方愈,你與我是親人,可我們路不同。”頓了頓,再道:“藥湯涼了,快喝了吧。”
我起身,聽見身後輕喚一聲:“重……”另一個字並沒發出音來,方愈便住口,我扭頭,他微微垂首,陰影下看不清楚表情,亦沒有再聽到聲音。
飯還未熟,前面便來了人,待他到走進篝火,我才看清楚來人,是孔裔。
“將軍差我來喚您過去一趟。”
我點頭,撣了撣衣襟,起身跟著他往前面的帳營走去。
進到帳房之中,便見矮几上備了幾盤還算精緻的餐食,江欲晚一身牙白便衣,正坐在幾前,應是在等我。
他伸手拉我,嘴角有笑:“重澐,陪我一起用飯,聽說路上少食,這樣可不成。”
我朝賬房外望了望,他轉眼,知道我意思,淡語:“外面有孔裔把著,別人不會進來,你且放心。”
我方才落座,便聽外面有了動靜,於是想要起身,江欲晚按住我手臂,搖搖頭,外面傳來的是孔裔聲音,似乎有事求見。
“將軍,密函,您且過目。”
江欲晚站在燈光邊,展信一覽,嘴角彎起的笑愈發濃起來:“她倒是手腳利落,可北越王再寵愛她,也不過只是一介女流之輩,言多必失,若是鬧得北越王心有不耐,倒是不好了。不過,這中間的說客,若是說到合適,也的確只有她來的自然而然。”
“將軍說的可是無雙郡主?”孔裔問道。
“不是她還能有誰。”江欲晚微微垂眼,長長的睫毛在燈影恍惚下,洇出一灘暗色光圈,他嘴角仍有笑意,卻是如覆了冰一般的寒:“可人太聰慧了也不好,容易犯自作聰明的毛病,尤其女子,要不得這性子。”
皎白信紙,上面墨字幾行,他伸手,將紙邊緣靠近燭焰,只是一撩,火舌躥湧,三並兩下將那紙張吞噬殆盡,只餘地上一灘餘灰,還是暖的。
“她便是如此,犯我大忌。”江欲晚轉身,眸光一轉,順著小窗轉向窗外,似乎輕聲呢喃道:“她的用處還在後面,現下何需著急?”
孔裔不解:“將軍,您的意思是……”
“讓秦染繼續一查到底,手裡捏住那人七寸,就等他到時自投羅網,斷是跑不掉他。”
“孔裔知曉,將軍請用餐,孔裔告退。”
孔裔出門,江欲晚回到小几前,盤腿而坐,他凝眸看我表情,似有弦外之音。
“李哲窩藏在李漁的封地,他以為無人可知,可如今是盡人皆知,現下那袁鵬浩許是也該知曉了。”
他撿起筷子,夾了蔬菜放在我碗裡,慢聲細語道:“爭這天下又何止我一人,西北的李旭,西南的李烈,就連原本駐守在東北函關的張志科,駐守吳門關的徐默,甚至是久居中原稍有屯兵的將領也想趟這渾水,他們有的,北越也有,他們沒有的,北越仍有,重澐猜猜,我有的是什麼?”
我抬頭,朝帳房中央掛的那幅巨大地圖望了又望,調頭看他,輕聲道:“難怪本是你一人知曉的秘密,到如今卻是人盡皆知。”
“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