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聲也低了下來。我意識到它被短矛釘在了地上,無法動彈,就像一隻被針釘在地上的小甲蟲。血沫子從它的口鼻中湧出來,被鼻息吹成大小氣泡。我們就這樣無語對視。我看到它的眼淚汩汩流出,蜿蜒溼潤著臉上的細毛,匯進了血沫中。終於,它的眼神慢慢黯淡了,鼻息也停止了。有螞蟻爬上它的臉頰,在它的眼球上爬行。我緊緊閉了閉眼睛。
悠長的號角在遠近響起。那是召喚戰士們歸隊的訊號。幾個騎馬的步行的狄人從林間搜尋過來。他們顯然被這景象驚了一下,馬上跪地拜祭,向熊神和山神謝罪。他們又發現我還活著,忙給我檢查傷情。有人倒背起我,跳了幾下,給我疏通經絡。我被放回地上時,感到腰間和肋間鑽心的疼痛,終於有知覺了。
我爬到熊的面前,跪拜施禮,用刀將熊的兩個眼珠剜出來,逐個送到嘴裡咀嚼、嚥下。我已經分辨不出味道,只是覺得很硬很有韌勁兒,腮幫子嚼得痠疼。我又用刀子剜出了熊上齒的兩顆獠牙。狄人的說法,熊死去後靈魂會到處遊蕩,尋機復仇。獵熊者一定要馬上吃下熊的眼珠,拔出熊的獠牙,熊魂便難以找到仇人,施加報復。
趙衰也被背過來了。他已經醒了。人們給他敷藥包紮,他的慘叫聲震動山林。他用含混不清的最難聽的髒話咒罵熊神、山神和天神的十八代祖宗。好在他說的是中國話,狄人聽不懂。當人把他的眼球塞回眼眶時,他又疼暈了。我們這才安靜下來。
第十一章 隔離
又有人馬過來,原來狄君已經在河灘邊紮下了營寨,我們都要集合。這時天已經全黑。人們點起了火堆火把,收拾獵物。熊的個頭不大,二百多斤,馬匹能馱動。但馬都不敢靠近熊屍,更何況和熊沾身貼肉。狄人們只好把熊的前、後腳分別捆在一起,用根大木棍穿了,固定結實,幾個人抬著走。給熊翻身的時候才發現,熊肚子上深深插著一把刀子——趙衰的。
我被抬上馬背就行了。但趙衰不好處理。本來可以把他捆在馬背上,和他初到狄人山谷的時候一樣。但有狄人說,不能臉朝下,那樣控著血,眼球就長不回去了。臉朝上綁在馬背實在太難。最後,他還是和熊一個待遇,捆了手腳仰面朝天倒吊著,穿心槓子抬走。
路上,狄人們很少和我交談。他們互相間甚至都很少說話。一種壓抑的氣氛瀰漫著。我蜷縮在馬背上,開始考慮這件事的後果。我居然真獵到了熊——雖說有趙衰的功勞,但狄人對獵物更重視最後一擊。這樣我和拖查兄弟應該都有了求婚的資格,當然薇子還是他們的,我沒本錢跟兩兄弟爭。
但萬一拖查兄弟空手而歸的話,薇子歸誰?我該不該乘勝求婚?狄君從來守信,對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有對神靈的誓約?至於拖查兄弟和狄人戰士們,他們永遠敬重勇士。薇子肯定喜歡我勝過拖查兄弟。我有點沾沾自喜地臭美。我有老婆了,而且馬上要有孩子。但這也不算什麼,當初狄君把三丫頭四丫頭給我,只是要給我兩個照顧生活起居的婢女,我是擅自和她結成的夫妻。狄人並沒有認可這種關係,她倆從來不能參加狄人宗室貴族的敬神祭禮就是證明。再說,薇子公主就算嫁了我,四丫頭居於二房的地位,又有什麼不甘心的?我開始幻想拖查兄弟都被熊吃了的時候,營地到了。
到達營地中間的火堆時,我失望了。拖查兄弟獵獲的一隻大熊已經在那裡了,簡直真像頭牛一樣。小拖查被熊咬掉了一條胳膊,大拖查毫髮無損。一大一小兩隻熊擺在一起,透露著一種尷尬氣氛。
我幸運地避免了這種尷尬。狄人相信,熊魂會有耐心地一直追蹤仇人。所以獵殺熊者不能和旁人講話,也不能住在營地,以免殃及他人。狄人要舉行三天的獻祭,禳除殺熊帶來的兇氛,之後我們才能回到營地。
我肋骨斷了兩根,腰上的筋也扯斷了。狄人的巫醫念著咒語,給我上半身敷滿了草藥搗成的泥糊糊,又用麻布條團團包裹了起來。我覺得沾了藥的地方都像火燒一樣。趙衰半個腦袋也重新整理,巫醫給他清洗創傷,努力把散碎的肉皮都貼回原地,敷藥包紮。然後我們被送到了離營地很遠的一個帳篷。只有一個小家奴陪伴我倆。幾個狄人士兵在路上點著火堆防守。拖查兄弟的帳篷在營地的另一個方向。三丫頭四丫頭沒看到我們,女人不能出現在這些場合。
躺進帳篷我就開始睡覺,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來,發現正是夜裡,帳篷點著油燈,小家奴早跑沒了。外面在下雨,遠處的火堆被雨水澆滅了,看守的狄人都沒了蹤影。我爬起來喝水吃東西,感覺身上的疼痛好了些。帳篷裡地上都是泥水,沒地兒躺著了,我只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