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努力顯得像個男子漢,卻又讓我父親的形象打擊了一下。我挺胸:“十四……馬上十五了。”
女孩給狄君翻譯過去。狄君又說了幾句。女孩翻譯:“我們有個大臣反叛,剛正法了。他有倆閨女沒嫁人,都很好,就給了你吧。回頭送去。”
舅舅帶我俯身致謝。我們退下,回到了屬於我們的帳篷。兩個狄人女子已經送來了,20歲左右吧,都比我高一頭。狄人都是姓隗的。她倆在家排行老三老四,按照我們周人的習俗,該叫她們叔隗和季隗。但這裡沒必要較真了,我就叫她們三丫頭四丫頭。
我忽然想起了個主意,招呼三丫頭跟著我,到不遠處趙衰的帳篷。門簾大半撩起著,趙衰趴在羊皮墊子上,一個老狄人正給他換藥。我帶著三丫頭到帳篷邊,問他:“怎麼樣?”
趙衰有了點精神:“好多了,老是吃肉,想吃麵條。”
我說:“算你命大,賜你個老婆。不過,你得教她說中國話。”
趙衰仰脖看三丫頭:“謝公子……她哪來的?”
“人家送的。咱倆一人一個,看誰先生兒子。”
三丫頭大概能明白。她提了只木桶,開始給帳篷邊的一頭牛擠奶。
我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四丫頭在收拾我那簡單的行李和傢什。在這荒蠻的山溝裡,瀰漫著牛羊腥騷味的帳篷裡,我成了一個男人,擁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的舅舅經常告訴我晉國國內的一些事。他總有各種訊息來源。訊息的內容都差不多,無非是我父親又殺了哪個大臣,又佔了哪個國家。還有就是,那個小妃子成了夫人,嬰兒成了太子。我早已不關注這些。我有了新的生活,只想忘掉他們。
至於被我當成男孩的女孩,是狄君的小女兒,叫薇子,狄語意思是草葉上的露水,也是鑽石的意思,反正就是能反射彩色的東西。他們的語言很奇怪,往往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是一個詞;我們的一個詞,他們卻有七八種分類。比如羊的犄角,長短粗細曲直,有好幾種名字。再比如,他們語言裡所有的都分成四類,公的、母的、屬於神的、和屬於自己的,說起來都不一樣。
狄人也給我叫重耳,因為這在他們的話裡很像“撿來的孩子”或者“撿來的牛犢”。我開始很憤怒。後來發現,他們語言裡“撿來的”和“神賜的”是一個意思。我又得意了。
他們君長的兒子都有自己統領的部落,成年了就不和父親在一起。太行山是狄人的天下,但他們各部落從來都互不統屬、內戰不休。只有到這位狄君,他靠著征服、通婚和神巫的幫助,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同盟,將各部族都納入自己麾下。中原稱這個新崛起的國家為白狄,它一度是所有中原國家的噩夢,洛陽天子也不例外。
薇子是狄君的小女兒,她身邊有個衛國阿婆,是十幾年前狄人打進了衛國的都城,從宮廷裡搶來。阿婆的丈夫是個教書先生,前兩年剛死了。薇子從小跟這夫妻倆學的中國話。她還跟我舅舅學書法。
狄人不像我們有都城。他們全國大概有十來個大部落,狄語叫潘色,狄君的子弟們各管一個,狄君就在各潘色間巡遊。他們說這是為了不同的季節祭祀不同的山神,我感覺應該是流動放牧。因為狄君的牛馬太多,要是不流動,不用多久就會把一個潘色的牧草吃光,那個兒子就只有喝西北風了。
這樣流動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到處打獵。每個潘色都有專門打獵的山谷,平民不能進入。狄君到了一個新潘色,祭完山神,剩下的事情就是打獵,管潘色的兒子陪著他。狄君的兒子和侄子們我都認識了。
我習慣了騎馬,愛躥上小跑著的馬兒,雙腿夾子一樣夾住馬背,隨意地晃動上身。我在馬背上高唱狄人祭神的歌謠,雖然他們都說我唱的實在難聽,神靈會懲罰我的。有時我問舅舅,他年輕時是不是也過這樣的日子?他總愛叉開話題。
趙衰比我騎馬還好,馬兒都天生喜歡他。舅舅說趙氏和秦國同宗,他們的祖先當初是給周王養馬的,所以天生有馬緣分。我和趙衰都不好學,關於周人的知識,只有來自出身戎人的舅舅了。
舅舅平時負責給狄君當會計,統計他的馬匹數目。以前他們的牧長只知道用羊糞蛋計算馬數,現在舅舅可以用木牘給他們做帳了。這門手藝很吃香,各潘色常有搞不清牲畜數量的時候,或首領懷疑牧長舞弊,舅舅會被請去做審計。他的報酬很高,沒幾年就成了財主,擁有上千只牛羊,幾十個牧奴了。
趙衰被編進了狄君的親兵衛隊,負責給狄君家族站崗。我挺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