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都顯出一派“漢官威儀”。他要去參加一次重要的會議,討論重新劃分幾個專署的行政區。如果我們鑽到他心裡去,你就會發現他這時的心思並不在那個什麼會上,而是在想一個古老的笑話。這個笑話是這樣的:過去有兩個毗鄰的縣官,為了劃分自己的管轄範圍,約定好第二天早晨從自己的衙門開始,不坐轎,不騎馬,徒步相對而行,他們在哪裡碰到,哪裡便是他們的縣界。一個縣官天沒亮就爬起來跑,另一個縣官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等他穿好衣裳急急忙忙出了衙門,正好在縣城門口迎面碰上那個趕夜路的縣官。於是,這個睡懶覺的縣官的權力只能到他的城門口為止,城關以外的大片土地、眾多百姓都由那個縣官統治了。這位領導幹部在想:用這種辦法來解決行政區域的劃分倒不錯,省得曠日持久地在會上爭爭吵吵。
他雖然是那個會議的主持人,卻對那個會厭煩了。
我們再看另一輛小轎車,就是那輛黑色的“伏爾加”。坐在裡面的是一位外貿部門的高階幹部。他從這個城市一家最大的飯店出來。那家飯店是一般人有錢也不能問津的。他剛宴請完幾位外商。吃的菜,喝的酒,席面的規格和服務的質量,我們用“高階”兩個字來概括就行了。可是你要鑽到他的肚皮裡去,你就會知道,他表面上雖在剔牙,彷彿陶醉在酒足飯飽裡,但心裡想的既不是昨天簽定的那項合同,又不是剛吃的那桌酒菜,卻是他媽媽在他上中學時每個星期天給他烙的鍋盔。在本世紀四十年代初,縣城的中學沒有食堂,住校的農村學生每星期要往學校帶一包袱乾糧,在六天當中頓頓就著白開水吃。他在想,要是時光能夠倒轉,讓生活重新開始一次多麼好啊!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成了未卜先知的人了,可以少犯甚至不犯錯誤,抓住許多別人不能發現的時機,到他這個年紀,至少當上黨中央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了!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假如你有興趣,我們不妨實驗一下。你就在這條大街上隨便挑選一個人,不要挑我們剛剛看見的紅男綠女,也不要選那些坐在小轎車裡的人物,因為實驗必須用最一般的材料來進行,所以你最好挑一個最平常的、最普通的、最不起眼的人來,讓我們盯住他,試試看能不能隨著他的行蹤寫出一篇有趣的小說。
浪漫的黑炮二
以上是寫小說的基本方法,也是我們寫這篇小說的緣由,可作為這篇小說的“序”或“引言”。好,我們現在正式開始吧。嗯,你挑的這個人倒是符合我們的要求。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了,從相貌到衣著都毫無出奇之處。這個人有五十多歲,面容清癯,面板暗黃,身材瘦小,略微有點駝背,看來他是個從事案頭工作的人。如果你再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這人的神情有種蕭索之氣;他不是一個躊躇滿志的人,甚至可以說他一輩子也沒有神采飛揚過。因為這種蕭索之氣會使人聯想到醃製的酸菜,是在鹽水裡長期浸泡過的。於是,我們可以推測到,他不是個多年來受著家室之累的人,就是從未被愛情滋潤過的老光棍,兩者必居其一——這就是對立面統一的辯證法。他似乎對這個城市,至少是對這條大街並不熟悉。你看,他下了電車以後起初東張西望,一時舉棋不定,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停了一會兒,他才向東走去,拎著他那黑色的人造革皮包。那種皮包也是最普通不過的,裡面既可以裝饅頭,又可以裝書籍,物質和精神都能摻和在一起,碰到什麼處理品之類也能往裡面塞。現在,他走上人行道了,一面走,一面很注意地瀏覽沿街的鋪面。這樣,我們又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外地來出差的幹部。如今出差辦事開會的人非常多,因而他也不算是什麼特殊人物,我們不用換別人,仍然繼續盯著他吧。這當兒,他已經進到一家大郵電局裡去了。來,讓我們看看他在郵電局裡幹些什麼。
郵電局裡擠滿了人,收寄包裹的、領取匯款的,打電報、打長途電話的櫃檯前都排著長長的隊。長椅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等長途電話的顧客,襯著玻璃板的斜面桌趴滿了寫信的人。大廳裡有股很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是由油墨、紙張、膠水、木器、人造革和人身上的香味與臭味混合起來的,在任何一個家庭中都聞不到,所以倒帶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嚴肅性。
我們跟蹤的這個人猶豫了一下,想退出去。但不知怎麼,他還是停下了,四處張望一番,終於排進了打電報的佇列。
前面有一個人不知和郵電局的姑娘為什麼爭吵起來。後面的人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微微冷笑,有的趁亂跑出佇列,裝著看熱鬧,卻在前面夾了一個塞。但我們這位主人翁毫不為之所動,連眼皮都不眨,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