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部分

現在讓我們來研究研究這顆結晶體。

這顆結晶體是前兩天才形成的。正因為他這顆心缺乏水分,和一塊石頭一樣,所以這顆結晶體非常小,同時卻又非常可貴。這是一個孤僻的老單身漢,身邊沒有親人,工作單位裡沒有知心朋友;有的人歷經政治運動越挨鬥越膽大,有的人卻看別人捱整也覺得害怕,他就屬於後一種人,多年來是在自己作的繭中生活的。他沒有什麼業餘愛好,就是喜歡下象棋。

但是在工作單位,他也很少和人交手。有些小青年倒挺喜歡下象棋,可是他討厭一擺上棋盤,旁邊就圍來一堆人指手劃腳,比對弈的雙方還積極。他更討厭那些小青年的油腔滑調,什麼“走哇!走哇!前面是藍色的天空……”嘴裡還不停地哼著“啦呀啦——啦呀啦呀——啦——”身子同時像觸著電似的顫抖,好像騎在馬上一樣,據說這一套是從一部日本電影和一段中國相聲裡學來的。他覺得這簡直是對文明的娛樂的褻瀆。他情願閒時一個人埋頭在棋盤上自己跟自己搏鬥,也不願參與那種集體活動。

這次,他從他所在的S市乘火車來C市出差,中途要在L市轉車。在L市的那家勝利賓館裡,卻碰上一位難得的棋友。這個人就是收報人錢如泉。他們倆當時住在一間客房裡。錢如泉五十多歲,比他年齡稍大一點,但長得面白體胖,很是富態,行動舉止也顯得年輕活潑。他自我介紹說他是C市外貿公司的幹部,在L市辦點事還要去新疆。他出身貧寒,十二歲就被送到一家當鋪當學徒,除了掃地倒茶遞水煙,憑著他機靈的腦袋,還學了點識別古玩玉器字畫的知識。這位外貿幹部顯然是個見多識廣,善於結交,帶點江湖派習氣的人物。那天是星期日,L市又下著小雨,兩個人悶在房裡無處可去。錢如泉喝了二兩大麴,中午覺醒來以後,伸了個大懶腰,先是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他閒談,漸漸就天南海北地神聊起來:從秦磚漢瓦說到養花種草,從揚州八怪說到“四人幫”,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趙信書這個書呆了肚皮裡除了X、Y、Z之外,社會常識其實貧乏得很,在這位幾乎是無所不識、無所不曉的雜家面前,只有洗耳恭聽、目瞪口呆的份兒。錢如泉這種老社會油子,是他那偏僻的S市很少見的,更是科技界裡找不出的,在書呆子眼裡,他無異於一部社會的百科全書,因而不由得對他產生了興趣和親切感。這種情感,是一個孤獨的人在寂寞的旅途中經常容易閃現出來的。

吃完賓館裡淡而無味的晚餐,錢如泉冒著細雨到街上買了一隻燒雞。看來這還是一個絕不讓自己口腹受委屈的人。他撕了一隻雞大腿給趙信書。趙信書慌忙擺手拒絕了。他那拘謹的、木訥的模樣,這時倒又引起了錢如泉的興趣。從學歷上講,趙信書是名牌大學五十年代初期的畢業生,如今是工程師,但談起天來這個人卻又呆頭呆腦地什麼都不懂,連江青的醜聞和現在買布不要布票了都不知道。於是錢如泉詫異地問:“那麼,你閒下的時候幹些啥呢?總不能一天到晚啃書本子吧!”“……我有時候,也愛下個象棋。”他為自己的知識貧乏深感羞愧,期期艾艾地說。

“哦?下棋?”錢如泉躺在床上,一拍大腿。“我也能下兩下子!可惜這會兒沒有棋子。”

“啊!我有,我有。”他突然興奮了,臉上都泛出了血色。“我出差時隨身帶著象棋,待著無聊,我就擺上棋盤研究研究……”說著,他拉開自己的旅行包,拿出一副四邊貼著膠布的象棋盒。“要有你有興趣,我們不妨來兩盤。”他帶著懇求的笑容對錢如泉說。“來兩盤就來兩盤。”錢如泉在床上盤腿坐起來。他中午覺睡足了,這會兒來了精神。他們把棋盤鋪在兩床中間的小櫃上。錢如泉主動挑了黑子,說了聲:“紅先黑後,你先請!”

幾招一過,趙信書就發現這位對手真是個樣樣精通的“博士”;在棋術上也出手不凡,變化多端。他對付得很吃力,下到半夜十二點,錢如泉勝局居多,而敗給他的那兩局,他看出來錢如泉也是為了保持他的面子,有意讓給他的。一個人的棋風可以表現一個人的為人和道德水平,他更對這位外貿幹部有好感了。“你說你‘研究研究’,”錢如泉咂咂嘴笑著說,“看得出來你老弟光會研究機器,還沒研究過古譜《韜略玄機》和現代人謝俠遜編的《象棋譜大全》咧!這裡面,學問大著哩!你看,就這一局來說……”他端開茶杯,把棋盤小心翼翼地轉過來。棋盤上的殘局,就是趙信書在電報局營業大廳裡苦苦思忖的那種局面——自己已經明顯地處於劣勢。現在,由錢如泉走紅子,來處理頹敗的形勢。

“你看,”錢如泉又拿掉幾個紅子,自信地說,“我就光下這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