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微步,一寸寸向目標接近。她的眼裡沒有柔情也沒有仇恨;她的手穩得不會發出一點震顫;她的心如平常一般跳動;她的呼吸依舊那麼均勻。她冷冷地看著,不是看人、不是看物、不是看一個有生命的東西,只是瞄準“目標”。
對每個職業殺手而言,都只有“目標”,沒有“人”。因為有了人,就有了情,有了情,造成一點猶疑,就是殺手被毀滅的時刻。
終老故鄉的殺手不多。能夠終老的都看來不再像殺手。而像慈眉善目的老人。殺手晚年的平靜,如同少年時扣扳機時的平靜,像沒有一絲波紋的湖水。
所以殺手也是不易生皺紋的。沒有哭、沒有笑的臉,平平的、靜靜的,像是入定。
入定的手最穩,能直指人心。
入定的臉最年輕,所以派蒂雖然已經壯年,依然年輕得像是少女——無邪的少女,不必設防。
鬥智
十月五日
昨天我想“殺手”這個詞,又想了一夜。
這世界上有誰是真正的殺手?又有誰是被獵殺的物件呢?
英文裡也有所謂“掠奪者(predator)和”被撲食的動物(prey)“,這些詞就更武斷了。最起碼,那是隻從一個角度來看事情。如果由整體看,這世上有哪個”殺手“不是被”獵殺者“,又有哪個”被獵殺者“不是”殺手“呢?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說出了螳螂同時被黃雀獵殺的物件。所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也是同樣的道理。
整個宇宙就是個週而復始的東西,一個吃一個、一個養一個。誰知道我們不是被更高等的某個主宰所養的小動物?且像“鬥蛐蛐”一樣,故意挑撥出一些紛爭,灑點水、噴口氣,製造一些天滅;用天滅逼出人禍,然後看一群人打打殺殺、改朝換代。
說不定我們只是被更高主宰者養在地球上的小東西。我們也被替換、被獵殺、被疼愛、被遺棄或被拯救。
每天在花園裡,為派蒂的飲食奔勞。或趴在地上挖蟋蟀的洞,或翻開瓜葉找大黑蜂、或爬到樹上捕捉大黃蜂。我漸漸發現,別看這麼一個小院子,裡面也有許多爭戰、許多廝殺。
所幸這廝殺也像人的世界,只是偶爾在某些地區發生。經過長期的鬥爭,弱者早被淘汰了。剩下的,則各自劃分勢力範圍,儘量保持“接觸而不衝突”,或“各自表述”的狀態。
於是你可以看見同一朵大花,上面停了三種不同的蜂,各吃各的,誰也不咬誰。你也可以看見一朵小花,裡面停了一隻蜜蜂,外面一隻特大的虎頭蜂飛來飛去,硬是耐心地等,等小蜜蜂吃足了,再進去吃。
要生存,就得知道“忍”、知道“讓”。知道把“所有權”先放到一邊,共同捕魚、共同開發。因為這世上根本沒有真正的獨佔,只有共同的所有。當每個人都想作“唯一的所有者”時,紛爭就會不斷,到最後誰也不得安寧。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適者”不是最強的,而是最能適應者、最能妥協者。
大概也因為這千年萬代的妥協,每種昆蟲的個性、食性和飛行的方法都不一樣。當我剛開始抓它們的時候,因為不瞭解,總是撲空。直到經過一個多月的練習,搞清每隻蟲的個性之後,才變得易如反掌。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如果我在花叢上“罩到”一隻蜜蜂,它一定是往上飛,飛進我的袋子。相反地,如果我罩到一隻蒼蠅,它八成往下鑽,從花的葉子間跑得無影無蹤。
我常想:蜜蜂就像馬,馬是逆風的動物,“馬鳴風蕭蕭”,馬總是迎風長嘶。至於蒼蠅,則像牛。牛是順風的動物,“俯首甘為為孺子牛”,牛總是低著頭、順風走,任人牽,任人騎。
我想每個人都會願意作“迎風長嘶”的馬,而不願作“順風俯首”的牛。只是從捕捉蜜蜂和蒼蠅的經驗中,我瞭解為什麼那面板又軟又沒有武裝、更不團結的蒼蠅,能存活到今天,而且比蜜蜂散佈得更廣。
會鑽洞的蒼蠅,當然比只會向著光明高飛的蜜蜂,更能適應這個現實的世界。會吃糞的小人,也當然比只吃蜜的蜜蜂,更能“多福、多壽、多子孫”。
連我,都寧願抓蜜蜂,而不愛抓蒼蠅。
除了要弄清蟲子的個性,還得了解它們出現的時辰。
譬如下雨天,蟲都躲起來,抓不到;夏天中午,大太陽的時候,蟲也可能怕熱而不出動。只有一大早和傍晚,一個是因為餓了一夜,它們急著找東西吃:“一個是馬上要天黑,如同準備收攤的小販,急著做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