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其間,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富貴人家雕樑玉砌的
華堂,又是別有一般風味。
哪知韋小寶是個庸俗不堪之人,周身沒半根雅骨,來到
花棚,第一句便問:“怎麼有個涼棚?啊,是了,定是廟裡和
尚搭來做法事的,放了焰口,便在這裡施飯給餓鬼吃。”
吳之榮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臉色十分尷尬,還
道欽差大臣有意諷刺,只得陪笑道:“卑職見識淺陋,這裡布
置不當大人的意,實在該死。”
韋小寶見眾賓客早就肅立恭候,招呼了便即就座。那兩
江總督與韋小寶應酬了幾日,已回江寧治所。江蘇省巡撫、布
政司等的治所在蘇州,這時都留在揚州,陪伴欽差大臣。其
餘賓客不是名士,便是有功名頂戴的鹽商。
揚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單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細點,便
有數十種之多,韋小寶雖是本地土生,卻也不能盡識。
喝了一會茶,日影漸漸西斜。日光照在花棚外數千株芍
藥之上,璀燦華美,真如織錦一般。韋小寶卻越看越生氣,想
起當年被寺中僧人毆辱之恨,登時便想將所有芍藥盡數拔起
來燒了,只是須得想個藉口,才好下手。正尋思間,巡撫馬
佑笑道:“韋大人,聽大人口音,似乎也在淮揚一帶住過的。
淮揚水土厚,因此既出人才,也產好花。”眾官只知欽差是正
黃旗滿洲人,那巡撫這幾日聽他說話,頗有揚州鄉音,於是
乘機捧他一捧。
韋小寶正在想著禪智寺的僧人可惡,脫口而出:“揚州就
是和尚不好。”
巡撫一怔,不明他真意何指。布政司慕天顏是個乖覺而
有學識之人,介面道:“韋大人所見甚是,揚州的和尚勢利,
奉承官府,欺辱窮人,那是自古已然。”韋小寶大喜,笑道:
“是啊,慕大人是讀書人,知道書上寫得有的。”慕天顏道:
“唐朝王播碧紗籠的故事,不就是出在揚州的嗎?”韋小寶最
愛聽故事,忙問:“甚麼‘黃布比沙龍’的故事。”
慕天顏道:“這故事就出在揚州石塔寺。唐朝乾元年間,
那石塔寺叫作木蘭院,詩人王播年輕時家中貧窮……”韋小
寶心想:“原來這人名叫王播,不是一塊黃布。”聽他續道:
“……在木蘭院寄居。廟裡和尚吃飯時撞鐘為號,王播聽到鍾
聲,也就去飯堂吃飯。和尚們討厭他,有一次大家先吃飯,吃
完了飯再撞鐘。王播聽到鐘聲,走進飯堂,只見僧眾早已散
去,飯菜已吃得乾乾淨淨……”
韋小寶在桌上一拍,怒道:“他媽的和尚可惡。”慕天顏
道:“是啊,吃一餐飯,費得幾何?當時王播心中慚愧,在壁
上題詩道:‘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迴黎飯後鐘。’”
韋小寶問道:“‘迴黎’是甚麼傢伙?”眾官和他相處多
日,知道這位欽差大人不是讀書人,旗下的功名富貴多不從
讀書而來,也不以為奇。慕天顏道:“迴黎就是和尚了。”韋
小寶點頭道:“原來就是賊禿。後來怎樣?”
慕天顏道:“後來王播做了大官,朝廷派他鎮守揚州,他
又到木蘭院去。那些和尚自然對他大為奉承。他去瞧瞧當年
牆上所題的詩還在不在,只見牆上粘了一塊名貴的碧紗,將
他題的兩句詩籠了起來,以免損壞。王播很是感慨,在後面
又續了兩句詩道:‘三十年前塵土面,如今始得碧紗籠。’”韋
小寶道:“他定是把那些賊禿捉來大打板子了?”慕天顏道:
“王播是風雅之士,想來題兩句詩稍示譏諷,也就算了。”韋
小寶心道:“倘若是我,哪有這麼容易罷手的?不過要我題詩,
可也沒有這本事。老子只會拉屎,不會題詩。”
說了一會故事,撤茶斟酒。韋小寶四下張望,隔座見王
進寶一口一杯,喝得甚是爽快,心念一動,說道:“王將軍,
你曾說戰馬吃了芍藥,那就特別雄壯,是不是?”一面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