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途,對禪宗精神境界缺乏體證,作為歷史學家的胡適難以想像禪宗超出具象的“非時間性”。鈴木說:“歷史與禪都關涉著時間,但有本質上的區別。歷史對於非時間性毫無所知,甚至把它當做一種虛構;禪卻反要貫穿時間與非時間。禪的生命呈現在時間與非時間的矛盾。” 引自傅偉勳《從西方哲學到禪佛教》第310頁,三聯書店1989年版。 這兩種傾向代表了禪宗研究中的重要傾向。直接或間接受此影響的禪詩研究,要麼採取完全站在外部的、局外人的角度,缺乏禪意的感悟;要麼一味沉溺其中,遇到不可解的公案、詩句,採取“反邏輯”、“反理性”的方法,使人讀來仍然難得其解。
這種情形在對詩禪關係的研究中也鮮明地凸顯了出來。研究詩禪關係的著作很多,然而能夠得其要領者似並不多見,正如季羨林先生所說:“詩與禪,或者作詩與參禪的關係,是我國文學史、美學史、藝術史、思想史等等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僅就我涉獵所及,我發現這個問題的典籍,一千奪年以來,多得不得了。一直到今天,此風未息。論文專著,層出不窮。內容豐富,詞彩動人,讀起來令我如入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但是,一旦掩卷沉思,則又似乎沒有在腦海裡留下多少東西,雜亂而渾沌,一點也不明朗”,“詩與禪的根本問題依然存在,還沒有得到解決。進一步加以探討,是不可避免的。我並非此道專家,但是對此道的文獻卻確實閱讀了不少。可惜的是,就我淺見所及,沒有發現哪一個是搔著癢處的。”季先生得出結論說:“這些機鋒的語言,看來五花八門,但是,據我看,綱只有一條,這就是中國漢語的模糊性。”季羨林《作詩與參禪》,見《禪與東方文化》第1頁、21頁、32頁,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 這是非常客觀的看法。確實,有相當數量的禪語完全不能從字面上來理解。其所以會產生這種情況,與禪僧普遍追求語言的新奇、玄妙有關。支持者謂此類禪語是禪師啟悟學人的“斷流語”,反對者則認為是迷惑人的故弄玄虛。岳珂《?史?解禪偈》:“今之言禪者,好為隱語以相迷,大言以相勝,使學者倀倀然益入於迷妄。” 禪詩研究所要解決的,正是這“模糊性”中的禪悟內涵。阿部正雄指出,禪雖然超越了人的理性,但並沒有從根本上排除理性:“所謂一旦從理性或哲學上去理會和表達,禪的‘認識’‘悟’就衰退的說法,必須說從一開始就是沒有根據的。真正的禪悟,即使它經過嚴密的理性分析和哲學思考,也決不會被毀壞。相反,分析有助於給自己闡明這種認識,並進而使人們能把這種認識的精微之處傳達給他人,即使這要透過語言的中介。”阿部正雄《禪與西方思想》第29頁,張汝倫、王雷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版。
有鑑於禪詩研究現狀,本書嘗試採取的方法,是理性與悟性並重,既入乎其中,進行直覺感悟,以心印心;又出乎其外,進行理性反思,冷靜審察,以揭示禪宗詩歌所蘊含的佛心、禪韻、詩情。古哲時賢的相關研究成果,分別從悟性、理性等角度啟發了筆者的思路,激發了筆者的靈感。雖然它們有或偏於理、或偏於悟的傾向,但將之統一起來,則可鑄成理性悟性兼利的雙刃劍。本書力圖站在禪本義的立場上來論析禪宗詩歌,嘗試運用理性與悟性並重的新思路來進行闡釋。本書以禪宗詩歌為主體,探討其表現的禪悟境界。需要說明的是,本書所探討的禪宗詩歌,是指廣義的禪宗詩歌,包括禪僧上堂說法時大量運用的偈語。與純文學性的詩歌不一樣,禪宗詩歌的著眼點不在於語言文字的華美,藝術技巧的嫻熟,而在於其中所蘊含的佛教智慧、哲學意蘊、禪悟內涵、美感質性,因此,本書的重點也放在這裡,書名《禪宗詩歌境界》,就是基於這樣的考慮。
禪宗詩歌是禪宗思想、禪悟思維的載體,禪宗詩歌的終極關懷是明心見性。體證“本來面目”是探討禪宗詩歌境界的邏輯起點。“本來面目”就是澄明、覺悟、圓滿、超越的本心。禪宗指出,隨著二元相對意識即分別智的產生,人們逐物迷己,迷己逐物,清純無染的“本來面目”遂受到情塵意垢的障蔽。為了重現 “本來面目”,必須“不思善,不思惡”,拋棄一切相對的知識。慧能的禪偈指出,本心如同“常清淨”的明鏡,即使蒙受灰塵,仍不改其清純明亮,這就使得 “本來面目”突破了存在於遙遠彼岸的“清淨”的預設,而煥顯為現實生活中的 “灰頭土面”,即俗即真,即凡即聖,即色即空。
與“本來面目”相關的著名禪語是青原惟信禪師見山三階段的論述。見山三階段表達了禪宗獨特的審美感悟。第一階段包含“原悟”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