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被禪宗充分汲取高高標舉的觀照山水自然的方式。在這種物我俱泯、能所雙忘的審美觀照中,人的個體生命與整個宇宙自然融而為一,超越了因果、時空、得失、是非,不受任何現實關係的規定、束縛、限制。鳶飛魚躍,花開葉落,都是無意識、無目的、無思慮,而主體也只有在坐忘??無心、無目的心境中,才可能感受到它的美。在這種心境下創作的詩歌,就自然而然地帶上了禪意。《北青蘿》:“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獨敲初夜磬,閒倚一枝藤。世界微塵裡,吾寧愛與憎。” 訪而不遇,寒雲路遠,意境頗似韋應物“落葉滿空山,何處覓行跡”。在禪宗那裡,描繪禪的三種境界的第一境便是“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是象徵尋找禪的本體而不得的情況。“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無意於說禪而暗合禪旨,天機湊泊。在這類詩中,情感恬淡自然,物象空靈靜謐,瀰漫著似霧似煙、幽遠寒靜、空靈澄澈的禪的氛圍。《高松》:“高松出眾木,伴我向天涯。客散初晴後,僧來不語時。”直契本源,廓爾忘言。同樣,與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世俗人際關係相比,純樸厚直、了無機心的田叟也能使詩人感受到返樸歸真的禪意: “荷?衰翁似有情,相逢攜手繞村行。燒畲曉映遠山色,伐樹暝傳深谷聲。鷗鳥忘機翻浹洽,交親得路昧平生。撫躬道直誠感激,在野無賢心自驚。”《贈田叟》
在瞬間即永恆的觀照方式中,不論所處的是何種境界,只要以超越的襟懷來對待,便會在常人不堪忍受的苦境中,產生審美愉悅。《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本來,秋陰不散,引愁起恨,是觸發相思的淒涼之景。但既然認識到“相思迢遞隔重城”,認識到相思無益,不把期望寄託於將來的團聚,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對現景的觀照上,便會發現這是一個“無塵”的清幽雅潔之境,在清幽的境界中,沙沙似雨的枯荷聲竟如同空谷足音令人欣慰。秋陰、枯荷、雨聲這些物象,漸漸凸現了出來,展示著它們自身,默默地吐露著光華。這正是禪宗即事而真的現量境界。詩人欣慰地發現,秋陰能夠延遲霜期,能夠“留得枯荷聽雨聲”以慰相思寂寥,反而是一件妙事。黯淡的物象,由於詩人忘懷得失的靜觀,反而顯現出亮麗溫馨來。
由於對人生幻滅感有著刻骨銘心的體驗,詩人對瞬間之美也表現出如火如荼的鐘戀。《花下醉》:“尋芳不覺醉流霞,倚樹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夜深後,更持紅燭賞殘花。”無常剎那,轉瞬成空,花期短暫,詩人整整觀賞了一天,意興猶濃。酒醒神清時,縱然花已凋殘,又何妨繼續品賞。花開有花開的風情,花殘有花殘的韻致。且秉紅燭賞殘花,明日落紅應滿地。只有對美的幻滅有切骨入髓感受的人,才有如此香韻嫋嫋的情懷。
4.詩佛摩詰,情禪義山
在唐代詩人中,以禪入詩的代表人物是王維。兩人的禪詩相比,有以下幾個方面的不同:1從禪詩的內容方面看,王維的禪詩偏重於對天然靜趣、山水清音的感悟,表現了自然界清幽、靜謐、肅穆的情趣,和詩人任運自然、物我兩忘的襟懷,透露著禪悅灑脫的高人風致。而李商隱的禪詩偏重於對世事無常、情感幻滅的體證,表現了對失落的咀嚼、對無常的反省、對執著的超越、對超越的執著,流漾著芳菲馥郁的詩人情懷。王維表達了禪宗瀟灑絕塵、澄心靜慮的一面,而李商隱表達的則是禪宗立處皆真、至情至性的一面。如果說王維是詩佛,那麼李商隱則堪稱情禪。2從詩境創造的角度看,王維禪詩創造了空靈渾融的藝術意境,花事問花,菊事問菊,他沒有站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化成流水、行雲、青苔、辛夷花的本身,物我渾一,神與物化。禪意的自然滲入,使得他的禪詩情、景、理、事水乳交融,禪味、禪趣、禪境,在似有似無間,可以神會,難以跡求,從而收到拈花一笑、令人尋味不盡的藝術效果,成為“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滄浪詩話?詩辨》的盛唐禪詩的極品。而李商隱往往直接採用禪語入詩,在意境的渾融上較王維略遜一籌。當然,在李商隱的作品中,也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詩篇,雖然只是鳳毛麟角,卻具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情感魅力,最負盛名的《錦瑟》即是其一。
5.錦瑟無端,禪情有跡
在李商隱詩中,《錦瑟》也頗有禪學意味:“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