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蒼白無力,參禪者就必須摒棄語言,超離語言,以直契不可言說的本體。“‘丁寧損君德,無言真有功。任從滄海變,終不為君通。’ 好笑好笑,得恁麼入泥入水。”《虛堂錄》卷8“丁寧”四句,是道吾悟真的詩偈《五燈》卷12《悟真》。 在楊岐宗看來,雖然道吾說縱有滄桑之變也不“為君通”,可一旦吟出這首詩,就已經“為君通”了,所以還不夠乾淨徹底。
雖然禪不可說,不能膠著於語言文字,但語言文字仍然是指向真理的手指,只要見指觀月,同樣能夠從語言悟道。因此楊岐宗禪人在批評語言文字難以表達本體的同時,又不得不承認表達本體離不開語言文字:“坐斷乾坤,天地黯黑。放過一著,雨順風調。”《古尊宿》卷19《方會》如果用剿絕情識的表達法,則無分別意識立足之處,容不得任何語言的塵屑;但啟悟學人,又不妨運用語言文字從容商量:“若據祖宗令下,祖佛潛蹤,天下黯黑,豈容諸人在者裡立地,更待山僧開兩片皮!雖然如是,且向第二機中說葛藤。”同上出於無奈“放過一著”而使用語言文字,在使用之時自然要藝術地加以運用,以達到說而不說、以指示月的效果:“壁立千仞,三世諸佛,措足無門。是則是,太殺不近人情;放一線道,十方剎海,放光動地。是則是,爭奈和泥合水。須知通一線道處壁立千仞,壁立千仞處通一線道。”《五燈》卷20《道謙》如果禪機聳峭,則初學難有悟入之處;如果禪機平實,則初學又不能直截悟入。所以禪者接機,在平易處顯奇峭,在奇峭處顯平易。言非言,指非指,因此參學者必須見月忘指。“若是念話之流,君向西秦,我之東魯,用唐人鄭谷《淮上與友人別》“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之意,《全唐詩》卷675。 於宗門中殊無所益。這一段事,不在有言,不在無言,不礙有言,不礙無言。有水皆含月,無山不帶雲。”同上卷20《宗璉》膠著於語言文字,與真理背道而馳;沒有語言文字,學人又難以悟入。所以作為師家,要不立文字不廢文字;作為學人,要得魚忘筌見月忘指。僧問智愚“有句無句,如藤倚樹”意旨如何,意思是隻要使用建立在有無二分法基礎上的語言,就像葛藤纏繞枝幹一樣,如何從相對的語言中契入絕對的本體?智愚借用唐人於良吏《春山夜月》中的兩句詩回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虛堂錄》卷3雖然語言不是真理本身,只要細心體會,掬水,月就捧在手中;拈花,香即沾在衣上。忘指見月,照樣會在葛藤般的語言中感受到真理。清遠《示看經僧》雲:
句義縱橫那畔彰,五千餘卷總含藏。如何不覓根頭意,空看枝邊木葉黃? 《古尊宿》卷30《清遠》
一大藏教,橫說豎說,都指向無形無相的絕對本體。不但教外別傳的禪宗語言能指向本體,傳統的佛教經典也同樣能指向本體。但看經僧不能超越語言文字,體悟到存在於語言文字之外的佛禪的真諦,而是拘泥於語言名相,看到的只是思想的凋零枯黃的殘片,不能從語言悟入大道。相反,楊岐宗對蘇軾《維摩畫像贊》卻十分欣賞,因為它左說右說,辯若懸河,卻“從始至終不死在言下”,深諳 “語言三昧”《大慧錄》卷18。
3.不觸不背,珠圓丸轉
楊岐宗在接引學人的時候,往往透過拂子、拄杖、竹篦等即興點染,用凌厲的的機鋒,把學人逼拶到肯定否定都不是的兩難境地:“若見個拂子,正是凡夫;若言不見,此是拂子。”《古尊宿》卷27《清遠》“言句上作解會,泥裡洗土塊。不向言句上會,方木逗圓孔。”《圓悟錄》卷2“只這是,大似撒沙向眼中;只這不是,還如注水向耳裡。直下無事,平地陷人;別有機關,墮坑落塹。”同上卷7大慧宗杲居古云門庵時,室中舉竹篦子問參學者: “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令參學者“不得下語,不得無語”,從之得法者十有三人《大慧錄》卷4。 禪林頌曰:
雲門舉起竹篦,才涉思惟蹉過。只這背觸商量,老人已是話墮。《頌古》卷40無著總頌
宗杲“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是給參學者思維設下的一座陷阱。只要學人一動心起念,有了諸如是竹篦子、非竹篦子的意念,就已經墮坑落塹,與本體悖離。無著頌翻進一層,認為雲門的這番話,既然有了“竹篦子”、“觸”、 “背”之說,也已經“話墮”,自身已陷進了語言的沼澤。一落言筌,即成過咎。為了擺脫開口即錯的尷尬處境,禪師往往用詩意的圖景來表達:“若喚這個作拄杖子,捏目生花;若不喚作拄杖子,破家散宅。畢竟如何?擲下雲:青山只解磨今古,流水何曾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