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馬呂斯的手探尋他的脈搏。
“是個受了傷的人。”冉阿讓說。
“是個死人。”沙威說。冉阿讓回答:
“不,還沒死。”
“您把他從街壘帶到這兒來的嗎?”沙威說。他一定心事重重,所以他一點也沒有追究這個使人不安的從陰溝裡把人救出來的事,也沒有注意到冉阿讓對他的問話默不作聲。冉阿讓也似乎只有一個念頭,他說:“他住在沼澤區受難修女街,他的外祖父家裡??我不記得他外祖父的名字了。”冉阿讓在馬呂斯的衣服裡搜尋,把筆記本抽出來,翻出馬呂斯用鉛筆寫的一頁,遞給沙威。空中還有足夠的微光可以辨出字跡。況且沙威的眼睛有著夜鳥那種象貓一樣的磷光。他看清了馬呂斯寫的幾行字,嘴裡咕噥著,“吉諾曼,受難修女街六號。”
隨後他叫了聲:“車伕!”我們還記得有輛車在等著,以備不時之需。沙威留下了馬呂斯的筆記本。
不久,馬車從飲馬的斜坡上下來,到了河灘,馬呂斯被放在後座長凳上,沙威和冉阿讓並排坐在前面的長凳上。
車門又關上,馬車向前飛跑,上了河岸向巴士底獄的方向駛去。他們離開河岸到了大街。車伕,象一個黑影坐在他的座位上,鞭打著他那兩匹瘦弱的馬。車中是冷若冰霜的沉默,馬呂斯一動不動,身體靠在後座角上,頭垂在胸前,雙臂掛著,兩腿僵硬,彷彿只在等一口棺材了。冉阿讓就象一個亡魂,沙威有如石像,在漆黑的夜裡,每次經過路燈時,車內如被間隔的閃電照成灰暗的蒼白色,命運把他們結合在一起,好象在使這三個一 動不動的悲劇性的屍體、幽靈、石像共同悽慘對著質。
十 慷慨捐軀的孩子的歸來
每當有街石引起震動,從馬呂斯的頭髮中就抖落一滴血。當街車到了受難修女街六號時,已經是夜晚了。沙威第一個下車,在大門上看一眼門牌,就抬起式樣古老的沉重的熟鐵門錘,錘上飾有公羊和森林之神角力的像,重重敲了一下。門半開了,沙威把門推開。看門人半露出身子,打著呵欠,似醒非醒,手中舉著蠟燭。
房子裡所有的人都已入睡。在沼澤區大家睡得很早,尤其在暴動時期。這個老區已被革命嚇壞了,就到睡夢中躲避兇險,就象孩子們聽見妖怪來了,就急忙把頭藏進被窩裡一樣。
這時冉阿讓和車伕把馬呂斯從車裡抬出來,冉阿讓從脅下抱著他,車伕抬著腿部。
冉阿讓一面這樣抱著馬呂斯,一面把手伸進口子撕得很大的衣服,摸摸他的胸口,證實他的心還在跳動。心跳得比剛才有力一些了,好象車子的震動對生命的恢復起了一定的作用。
沙威對看門人說話的聲音與政府工作人員對叛亂者的門房說話時的口氣一模一樣:“有個叫吉諾曼的人嗎?”
“是這兒,你找他有什麼事?”
“我們把他的兒子送回來了。”
“他的兒子?”看門人目瞪口呆地說。
“他死了。”冉阿讓在沙威之後來了,衣服又破又髒,使看門人見了有點生厭,他向門房搖頭表示還沒有死。
看門人好象既沒有懂沙威的話,也沒有懂冉阿讓搖頭所表示的意思。沙威繼續說:“他到街壘去了,現在在這兒。”
“到街壘去了!”看門人叫起來。
“他自己找死。快去把他父親叫醒。”看門人不動。
“快去呀!”沙威又說。
並又加上一句:
“明天這裡要埋人了。”對沙威來說,街道上經常發生的事故是被分門別類排列整齊了的。這是警惕和監督的開始,每件偶然事故都有其各自的一格;可能發生的事可以說是已被放在抽屜裡,並根據情況,當街上鬧事、發生暴動、過狂歡節、有喪葬之時,就能從抽屜裡取出一定數量的卷宗來。
看門人只叫醒了巴斯克。巴斯克叫醒了妮珂萊特;妮珂萊特叫醒了吉諾曼姨媽。至於外祖父,大家讓他睡覺,是考慮到他不該太早知道這件事的。他們把馬呂斯抬到二樓,家裡其他的人誰也沒有見到,他們把他放在吉諾曼先生套間裡一張舊長沙發上。巴斯克去找醫生,妮珂萊特開啟衣櫃,這時冉阿讓感到沙威碰了一下他的肩頭,他明白了,就下樓去,沙威的腳步聲在後面跟著他。看門人望著他們離開,跟望見他們來時一樣,帶著半睡半醒的可怕的神情。
他們又坐上馬車,車伕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沙威偵探,”冉阿讓說,“再答應我一件事吧。”
“什麼事?”沙威粗暴地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