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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部分

這是真的。

他彷彿看見那些字句從閃電的光中冒出。那是一種幻覺。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存在的。慢慢地,他的感覺恢復了清晰。望著珂賽特的那本吸墨紙,他逐漸恢復了他的真實感。他把吸墨紙拿在手裡,並說道:“那是從這兒來的。”他非常激動地細看吸墨紙上的那幾行字跡,感到那些反過來的字母的形象好不拙劣奇怪,實在是任何含義也沒有。於是他對自己說:“不過這並不說明什麼,這並不能成為文字。”他長吐了一口氣,感到胸中有說不出的舒暢。在驚駭慌亂中誰又不曾有過這種盲目的歡快呢?在幻想還沒有完全破滅時,靈魂不會向失望投降。

他拿著那吸墨紙,不斷地看,呆頭呆腦地感到幸運,幾乎笑了出來,說自己竟會受到錯覺的愚弄。忽然,他的眼睛又落在鏡面上,又看見了鏡中的像。幾行字在鏡子裡毫不留情地顯得清清楚楚,這一下可不能再認為是錯覺了。一錯再錯的錯覺也只能是真實,這是實實在在的,這是在鏡子裡反映出來的手書文字。他明白了。

冉阿讓打了個趔趄,吸墨紙也掉落了,他癱倒在碗櫥旁的破舊圍椅裡,腦袋低垂,眼神沮喪,茫然不知所措。他對自己說,這已經很清楚了,在這世界上,從此不會再見到陽光,那絕對是珂賽特寫給某人的了。他聽到他的靈魂暴跳如雷,又在黑暗中哀號怒吼。你去把落在獅子籠裡的愛犬奪回來吧!奇怪而值得驚歎的是,這時馬呂斯尚未收到珂賽特的信,偶然的機緣卻把信中訊息在馬呂斯知道以前,陰差陽錯地洩露給了冉阿讓。冉阿讓直到目前為止還不曾在考驗面前退縮過。他經受了可怕的試探,受盡了逆境的折磨。法律的迫害,社會的無情遺棄,命運的粗暴殘忍,都曾以他為靶子,向他圍攻過,他卻從不曾倒退或屈服。在必要時,他也接受過窮兇極惡的暴行,他犧牲過他已恢復的人身不可侵犯的權利,放棄過他的自由,冒過殺頭的危險,喪失了一切,忍受了一切,成了一個自律自勵、與世無爭的人,以致有時人們認為他和殉教者一樣無私無我。他的良心,經受了種種苦難的千磨百鍊以後,好象已是無懈可擊的了,可是,如果有誰洞視他的心靈深處,就沒法不承認,他的心境,此時此刻,並非那麼坦然。這是因為在命運對他進行多次審訊而使他所遭受的種種酷刑中,目前的這次拷問才是真正可怕的。他從未遇到過這種夾棍的壓榨。他感到最深摯的情感也在暗中離散。他感到了有生以來從未嘗過的那種心碎腸斷的慘痛。唉,人生最嚴峻的考驗,應當說,唯一的嚴峻考驗,便是眼睜睜望著即將失去心愛的人兒。

當然,可憐的老冉阿讓對珂賽特的愛,只是父女之愛,但是,我們在前面已經指出過,在這種父愛中,也摻進了因他那無親無偶的處境而產生的別的愛,他把珂賽特當作女兒愛,也把她當作母親愛,也把她當作妹妹愛,並且,由於他從不曾有過情婦,也從不曾有過妻室,由於人的生性象個不願接受拒絕支付證書的債權人,他的這種情感——一種最最牢不可破的情感——便也摻和在其他一些朦朧、錯昧、純潔、盲目、無知、天真、超卓如天使、聖潔象天神的情感中,說那是情感,卻更象是本能,說它是本能,卻又更象是魅力,那是分辨不出看不清的,然而卻是真實的,那種愛,確切地說,蘊藏在他對珂賽特所懷的那種深廣無際的慈愛中,正如蘊藏在深山中的那種不見天日、未經觸動的金礦脈一樣。

請讀者回憶一下我們已經指出過的這種心境。在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什麼結合的,甚至連靈魂的結合也不可能,而他們卻又相依為命。除了珂賽特,也就是說,除了一個孩子,在他這一生的漫長歲月中,冉阿讓再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去愛。一般五十左右的人,都有那種繼熾熱的戀情而起的愛,正如入冬的樹葉,由嫩綠轉為暗綠,冉阿讓的心中卻不曾有過這種變化。總之,我們已不止一次地談到,這種內心的契合,這個由高貴品德凝結成的整體,只能使冉阿讓成為珂賽特的父親。這父親是由冉阿讓生而有之的祖孫之愛、父女之愛、兄妹之愛、夫婦之愛鑄成的,父愛之中甚至還有母愛,這父親愛珂賽特,並且崇拜她,把這孩子當作光明,當作安身之所,當作家園,當作祖國,當作天堂。

因此,當看見這一切將要破滅,她要溜走,她要從他手中滑脫,她要逃避,一切恍如煙雲,一切變成泡影,擺在他眼前的是這樣一種揪心刺骨的局面:她的心另有所屬,她已把她的終身幸福託給了另一個人,她已有了心愛的人兒,而我只是個父親了,我不再存在了。當他確信無疑,當他對自己說“她撇下我的心要遠走高飛了”,他感到的痛苦遠非他能忍受。想當初他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