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之間展開了。
他懷著一種一知半解的心情,醉漢一樣地往前走著。當他那樣恍惚迷離往前走時,他對這次在迪涅的意外遭遇帶給他的後果是否有一種明確的認識呢?在人生的某些時刻,常有一種神秘的微音來驚覺或攪擾我們的心神,他是否也聽到了這種微音呢?是否有種聲音在他的耳邊說,他正在經歷他生命中最嚴重的一刻呢?他已沒有折衷的餘地,此後他如果不做最好的人,就會做最惡的人,現在他應當超過主教(不妨這樣說),否則就會墮落得連苦役犯也不如,如果他情願為善,就應當做天使,如果他甘心為惡,就一定做惡魔。
在此地,我們應當再提出我們曾在別處提出過的那些問題,這一切在他的思想上是否多少發生了一點影響呢?當然,我們曾經說過,艱苦的生活能教育人,能啟發人,但是以冉阿讓那種水平,他是否能分析我們在此地指出的這一切,卻是一個疑問,如果他對那些思想能有所體會,那也僅僅是一知半解,他一定看不清楚,並且那些思想也只能使他墮入一種煩惱,使他感到難堪,幾乎覺得痛苦。他從所謂牢獄的那種畸形而黑暗的東西中出來後,主教已傷及了他的靈魂,正如一種太強烈的光會傷及他那雙剛從黑暗中出來的眼睛一樣。將來的生活,擺在他眼前的那種永遠純潔、光彩、完全可能實現的生活,使他惶惑顫慄。他確實不知所措。正如一隻驟見日出的梟鳥一樣,這個罪犯也因見了美德而目眩,並且幾近失明。
有一點能肯定,並且是他自己也相信的,那就是他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人了,他的心完全變了,他已沒有能力再去做主教不曾和他談到也不曾觸及的那些事了。
在這樣的思想狀況下,他遇到了小瑞爾威,搶了他的四十個蘇。那是為什麼?他一定無法說明,難道這是他從監牢裡帶來的那種惡念的最後影響,好比臨終的一振,衝動的餘力,力學裡所謂“慣性”的結果嗎?是的。也許還不完全是。我們簡單地說說,搶東西的並不是他,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那隻獸,當時他心裡有那麼多初次嚐到的苦惑,正當他作思想鬥爭時,那隻獸,由於習慣和本能作用,便不自覺地把腳踏在那錢上了。等到心智清醒以後,看見了那種獸類的行為,冉阿讓才感到痛心,向後退卻,並且驚駭得大叫起來。
搶那孩子的錢,那已不是他能下得了手的事,那次的異常現象只是在他當時的思想狀況下才有發生的可能。
無論如何,這最後一次惡劣的行為對他起了一種決定性的作用。這次的惡劣行為突然穿過他的混亂思想並得到澄清,把黑暗的障礙放在一 邊,光明置放在另一邊,並且按照他當時的思想水平,影響他的心靈,正如某些化學反應體對一種混濁的混合物發生作用時的情況一樣,它能使一種原素沉澱,另一種澄清。
最初,在自我檢查和思考之前,他登時心慌意亂,正象一個亡命者,狠命追趕,要找到那個孩子把錢還給他;後來等到他明白已經太遲,不可能追上時,他才大失所望,停了下來。當他喊著“我是一個無賴”時,他才看出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在那時,他已離開他自己,彷彿感到他自己只是一個鬼,並且看見那個有肉有骨、形相醜惡的苦役犯冉阿讓就站在他前面,手裡拿著棍,腰裡轉著布衫,背上的布袋裡裝滿了偷來的東西,面目果決而憂鬱,腦子裡充滿卑劣的詭計。
我們已指出過,過分的痛苦使他變成了一個富於幻想的人,那正好象是一種幻境,他確實看見了冉阿讓的那副兇惡面孔出現在他前面。他幾乎要問他自己那個人是誰,並且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反感。
人在幻想中,有時會顯得沉靜得可怕,繼而又強烈地激動起來,惑於幻想的人,往往無視現實,冉阿讓當時的情況,正是那樣。他看見自己周圍的東西,卻彷彿看見心裡的人物出現在自己的前面。
我們可以這樣說,他正望著他自己,面面相覷,並且同時透過那種幻景,在一種神妙莫測的深遠處看見一點微光,起初他還以為是什麼火炬,等到他再仔細去看那一點顯現在他良心上的光時,他才看出那火炬似的光具有人形,並且就是那位主教。
他的良心一再地研究那樣站在他面前的兩個人,主教和冉阿讓。要馴服第二個就非得第一個不行。由於那種痴望所特具的奇異效力,他的幻想延續越久,主教的形象也越高大,越在他眼前顯得光芒四射,冉阿讓卻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模糊。到某一時刻他已只是個影子。忽然一下,他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那個主教。
他讓爛燦的光輝,充實了那個可憐人的全部心靈。
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