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又足以讓他更加驚惶失措。
有一件我們不該忽略的小事,就是他體質強壯,苦役牢裡的那些人都比不上他。服勞役時,扭鐵索,推絞盤,冉阿讓抵得上四個人。他的手舉得起、背也能夠扛得動很大很重的東西。有時他可以代替一個千斤頂,千斤頂在從前叫做“驕子”,我們附帶說一句,巴黎菜市場附近的那條驕子山街,便是因此得名的。他的夥伴們替他起了個渾名,叫冉千斤。一次,土倫市政廳正修理陽臺,陽臺下面有許多彼惹雕的人形柱,美麗可愛,其中一根脫了榫,幾乎倒下來。當時冉阿讓正在那裡,他居然用肩頭撐住了那根柱子等著其它工人來修理。
他身體的輕捷比他的力氣更可讚歎。有些囚徒整年夢想潛逃,於是他們把巧和力結合起來,形成一種真正的科學。那些無時不羨慕飛蟲飛鳥的囚徒,每日都練習一種神奇的巧技。冉阿讓的特長便是能直登陡壁,在不易發現的凸處找出著力之處。他在牆角里把肘彎和腳跟靠緊石塊上的不平處,便能利用背部和腿彎的伸張力,妖魔似的登到四樓。有時,他還用那種方法直上監獄的房頂。
他很少說話。他從不笑。必須要有一種外來的刺激才能使他發出一 種象是魔鬼笑聲迴音的苦笑,那也是一年難得一兩次的事。看他那神氣,彷彿隨時在留心看著一種嚇人的東西。
他的確是副一心一意在想什麼事的樣子。他的稟賦既不完全,智力又受了摧殘,透過他那種不健全的分辨能力,他隱約感到有一種怪物附在他身上。他在那陰暗、慘白、半明不暗的地方過著非人的生活,他每次轉過頭頸,想往上看時,便又恐怖又憤怒地看見在自己頭上,層層疊疊地有一堆大得可怕的東西,法律、偏見、人和事,堆積如山,直到望不見的高度,崇危險峻,令人心悸,它的形狀不是他所能知的,它的體積使他心膽俱裂,這並不是別的東西,只是那座不可思議的金字塔,即我們所謂的文明。這兒那兒,在那堆蠢蠢欲動、形狀畸異、忽遠忽近的東西上和一些高不可攀的高原上,他看見一 群群的人,被強烈的光線照得鬚眉畢現,這兒是攜帶棍棒的獄卒,手握鋼刀的警察,那邊是戴著高冠的大主教,最高處,一片圓光的中央,卻是戴著冠冕、耀人雙目的帝王。遠處的那些奇觀異彩,似乎不但不能驚醒他的沉夢,反而讓他更加悲傷,更加惶惑。舉凡法律、偏見、物體、人和事,都按上帝在文明方面所指定的神秘複雜的動態,在他的頭上來來去去,用一種兇殘卻又平和、安詳卻又苛刻、難以言喻的態度在踐踏他,蹂躪他。所有沉在惡運底下、陷在無人憐恤的十八層地獄裡面、被法律所擯棄的人們,覺得這個社會的全部重量都壓在了他們的頭上,這種社會對置身它外面的人是多麼可怕,對置身它下面的人又是多麼可怕。
在這種情況下,冉阿讓東想西想,但是他的思想是怎樣一種性質的呢?
假使磨盤底下的黍粒有思維能力,它所想的也許就是冉阿讓所想的了。
結果,那鬼影幢幢的現實和充滿了現實的鬼域,替他構成了一種幾乎無可言喻的內心景象。有時,他正在幹著牢裡的工作,會忽然停下不動,默想起來。他的那種比以前更為成熟、但也更為混亂的理性起來反抗了。他覺得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不合理的。環繞他的一切都是不近人情的人。他常對自己說這是一場夢,他望著那個站在他幾步之外的獄卒,會覺得那是一個鬼,那個鬼突然給他吃了一棍。
對他來說,這個歷歷可見的自然界是似有還無的。我們幾乎可以說,對冉可讓,無所謂太陽,無所謂春秋佳節,無所謂晴空,無所謂四月天的清涼曉色。我不知道是怎樣一種黯淡的光,在常常照著他的心。
最後,如果我們要把我們以上所談的一切,擇其可以概括的概括起來,指出一個明確結果的話,我們只能說,冉阿讓,法維洛勒的一個安分守己的修樹枝工人,土倫的一個強頑的囚犯,由於監獄潛移默化的作用,十九年來已有能力做出兩種壞的行為:第一種壞行為是急切的、不加考慮的、輕躁的、完全出自本能的,是對他所受痛苦的反擊;第二種壞行為是陰鬱的、持重的、平心靜氣考慮過的、用他從痛苦中得來的那種錯誤觀念深思熟慮過的。他的打算經常經過三個連續的層次:思考,決心,固執;只有某種特殊性格的人才會走上這條路。起因是由於長期憤慨,心靈的苦悶,由於受虐待而引起的深刻的反感、對人的反抗,包括對善良、無辜、公正的人的反抗,假如世上真有這幾種人存在的話。他一切思想的出發點和目的,全是對人類法律的仇恨;那種仇恨,在它發展的過程中,如果得不到某種神智來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