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早晨三點半鐘,他那幻想已經消失,派去偵察敵情的軍官們回來報告他,說敵軍毫無行動。一切安定,營火全然未熄。英國軍隊正睡著覺,地上絕無動靜,聲音全在天上。四點鐘,有幾個巡邏兵帶來了一個農民,那農民當過嚮導,曾替預備到極左方奧安村去駐防的一個英國騎方向引路,那也許是維維安旅。五點鐘,兩個比利時叛兵向他報告,說他們剛離開隊伍,並且說英軍在等待戰鬥。
“好極了!”拿破崙喊道說,“我不但要打退他們,而且要打翻他們。”
到了早晨,他在普朗尚努瓦路轉角的高堤上下了馬,站在爛泥中,叫人從羅樺莊屋搬來一張廚房用的桌子和一張農民用的椅子,他坐下來,用一捆麥秸做地毯,把那戰場的地圖攤在桌上,向蘇爾特說:“多好看的棋盤!”
由於夜裡下了雨,糧秣運輸隊都阻滯在路上的泥坑裡,不能一早到達;兵士們不曾入睡,身上溼了,並且沒有東西吃;但是拿破崙仍興高采烈地向內伊叫著說:“我們的機會有百分之九十。”八點,皇上的早②龐培為紀元前一世紀羅馬大帝愷撒的政敵,後被愷撒擊敗。
①大元帥指貝特朗。
餐來了。他邀了幾個將軍共餐。一面吃著,有人提到前天晚上威靈頓在布魯塞爾里士滿公爵夫人家裡參加舞會的事,蘇爾特是個面如大主教的魯莽戰士,他說:“舞會,今天才有舞會。”內伊也說:“威靈頓不至於簡單到恭侯陛下的聖駕吧。”皇上也取笑了一番。他性情本就是那樣的。弗勒裡?德?夏布隆①說他“樂於嘲訕”。古爾戈②說他“本性好詼諧,善戲謔”。班加曼?貢斯當③說他“能開多種多樣的玩笑,不過突梯的時候多,巧妙的時候少”。那種怪傑的妙語是值得我們大書特書的。稱他的羽林軍士為“囉嗦鬼”的也就是他,他常擰他們的耳朵,扯他們的髭鬚。“皇上專愛捉弄我們。”這是他們中某個人說的。二月二十七 日,在從厄爾巴島回法國的那次神秘歸程中,法國帆船“和風號”在海上遇見了偷載拿破崙的“無常號”,便向“無常號”探聽拿破崙的訊息,皇上當時戴的帽子上,還有他在厄爾巴島採用的那種帶幾隻密蜂的紅白兩色圓帽花,他一面笑,一面拿起傳聲筒,親自回答說:“皇上平安。”見怪不怪的人才能開這類玩笑。拿破崙在滑鐵盧早餐時,這種玩笑便開了好幾次。早餐後,他靜默了一刻鐘,隨後兩個將軍坐在那捆麥秸上,手裡一支筆,膝上一張紙,記錄皇上口授的攻擊令。
九點鐘,法國軍隊排起隊伍,分作五行出動,展開陣式,各師分列兩行,炮隊在旅部中間,音樂居首,吹奏進軍曲,鼓聲滾動,號角齊鳴,雄壯,廣闊,歡樂,海一般的頭盔,馬刀和槍刺,浩浩蕩蕩,直抵天邊,這時皇上大為感動,連喊了兩聲:“壯麗!壯麗!”
從九點到十點半,真是難於置信,全部軍隊,都已進入陣地,列成六行,照皇上的說法,便是排成了“六個 V形”。陣式列好後幾分鐘,在混戰以前,正如在風雨將至的那種肅靜中,皇上看見他從戴爾壟雷耶和羅博各軍中抽調出來的那三隊十二利弗炮①在列隊前進,那是準備在開始攻擊時用來攻打尼維和熱綱普路交叉處的聖約翰山的。皇上拍著亞克索的肩膀向他說:“將軍,快看那二十四個美女。”
第一軍的先鋒連奉了他的命令,在攻下聖約翰山裡去防守那村子,當那先鋒連在他面前走過時,他滿懷信心,向他們微笑,鼓舞他們。在那肅靜的氣氛中,他只說了一句自負而又悲憫的話,他看見在他左邊,就是今日有一景觀的地方,那些衣服華麗、騎著高頭駿馬的蘇格蘭灰衣隊伍正走向那裡集合,他說聲“可惜”。
隨後他跨上馬,從羅松向前跑,選了從熱納普到布魯塞爾那條路右邊的一個長著青草的土埂做觀戰臺,這是他在那次戰爭中第二次停留的地點。他第三次,在傍晚七點鐘停留的地點,是在佳盟和聖拉埃之間,那是個危險地帶;那個頗高的土丘今日還在,當時羽林軍士兵全聚集在土丘後平地上的一個斜坡下面。在那土丘的四周,炮彈紛紛射在石塊路面上,直向拿破崙身旁飛來。如同在布里埃納一樣,炮彈和槍彈在他頭①夏布隆(Chaborlon),拿破崙手下官員,百日帝政時期為拿破崙奔走效勞。
②古爾戈(Gourgaud),將軍,曾寫日記記下拿破崙在赫勒拿島的生活經歷。
③貢斯當(Constant,1767—1830),法國自由資產階級活動家、政論家和作家,曾從事國家法律問題的研究。
①發射重十二利弗(重一市斤)的炮彈的炮。